“唉!你嫂子可真讓人不省心!自個兒生養過的,兩個月沒來事兒了心裡沒點數,還跟著你哥下河撈魚,被涼到了,都見紅了才知道……晚了!”
撈魚這事李曼青有印象,她小時候也沒少乾。每逢六七月份,田裡用水用得差不多了,得趕在雨水來臨前把蓄滿的壩塘給泄.了,不然突然一場暴雨發了山洪可就糟糕,壩塘耐得住還好,耐不住的要被淹沒或者衝垮,從上遊開始,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往下遊蔓延……到時候毀的可就不止一兩個村了。
所以村村寨寨都會趕在雨季前泄洪。
而泄洪泄到底上,就會剩下不少魚蝦,那時候也沒人專門搞養殖,都是純天然野生的,無主之物全村都可以去捉,誰捉到算誰的。所以家家戶戶傾巢而出是常事。
隻是,她沒想到,嫂子也會去。而且還……
“怎麼嫂子也去?”
“嗨,還不是嘴饞惹的禍,自從你哥沒了工作,家裡風吹樹葉不進門,沒肉吃她就饞了,聽說放水捉魚了,跟隻猴子似的比你哥還跑得快!”
李曼青:……
她媽這張嘴啊,她實在想象不出曆來穩重的嫂子像猴子的情景!
“既然這樣,怎麼還買這麼多東西,來你女婿家又不是去外人家……待會兒記得把雞蛋和豆奶粉提回去給嫂子補補吧。”
此時,劉蓮枝才想起來女婿的事:“剛聽你婆婆說,豐年沒事兒了?”
“嗯。”李曼青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版本給她說了,少不了又是一陣“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我哥工作現在還沒著落麽?”
“可不是,糖廠倒閉了,他都閒了一年了,你爸又要天天吃藥,你侄子馬上就上幼兒園了……”
李曼青耐著性子聽她叨叨半天,才道:“聽說連安鄉裡有人要辦個糖廠呢,我哥高中畢業,看能不能進去找個班上上?”她不好說是季老板辦的。
反正以他哥的學曆和工作經驗,不用有熟人也能進得去,況且他們唐家和季老板這“熟人”可熟得尷尬極了,除非迫不得已,她也不好開這口。
“果真?是你在縣裡聽說啥消息了麽?前兩個月我們也聽說要辦糖廠的事兒,聽說還是個煤老板去辦呢……可這幾天不知怎麼的,又停工了。”
停工?李曼青皺眉思索,難道是又反悔撤資了?
不過憑直覺,季雲喜不是那種出爾反爾朝令夕改的人,難道是什麼事耽擱了?對於一個生意人來說,能耽擱他商業地圖腳步的事,要麼是不可控的抵抗,要麼是更大的利益。
既然,唐豐年都回去上班了,礦上開工了,那不可能是阻礙,肯定是遇到更大的利益了。
以她的見識和閱曆,承包私礦就已經是巨大利益的買賣了,實在想不出還會有什麼生意的利益更大……索性也丟開不去想了,反正所有人好好的就行。
“那行,去不了就算了,媽回去問問我哥,豐年過段日子要去深市,看他要不要也去?那邊工資要比咱們雲嶺省高多了。”
劉蓮枝一聽就拍著胸脯保證:“肯定的!這麼好的事誰會不去?他就是不去我也拿根繩子給他綁去咯!”
李曼青:……
先同情哥哥三分鐘。
果然,劉蓮枝隻坐著聊了會兒天,喝了兩杯水就急匆匆走了,說是下個月估摸著她快生了,她再來,到時候捉幾隻老母雞來。
李曼青心頭發笑,她媽這張嘴就是這樣,嘴上抱怨她嫂子怎麼怎麼的,心頭卻掛念得很,好不容易來瞧她一趟,也腳底抹油的趕回去照顧。
關於季老板糖廠又熄火的事兒,她聽過一耳朵也就罷了,沒再放心上。
沒幾天,賣洋芋回來的豐梅在飯桌上道:“聽說大漁鄉有家煤礦被匿名舉報了。”
曼青心裡擔心是唐豐年所在的礦,就停下筷子,“聽說是哪家沒,你哥沒事吧?”所有人都被那場礦.難嚇怕了,一眨不眨的看著豐梅。
“好像跟我哥他們沒關係,說是叫什麼東升還是什麼的,規模挺大,號稱大漁第一大私礦的,說舉報就被舉報。”
老兩口不懂,以為被舉報就是要坐牢了,歎道:“唉,你說人家做這麼大生意,每天流水樣的進錢,還不是政.府說抓人就抓人,還是咱們做小生意的安心,頂多車站裡交點攤位費……不用坐牢!”
前幾天,有穿著車站工作人員服裝的人來收了她們二十塊的“稅”,反正也就一天收入,唐家人雖不知道具體是什麼稅,也還是乖乖交了。老實人們覺著,隻要不攆他們走就好。
保住攤位就是保住了飯碗。
“知道是舉報什麼嗎?總得有個由頭吧。”
“安全操作沒達標,聽說是連下井的氧氣瓶都沒有……”而且最主要的是這幾年還“悄悄”死了好幾個人呢,這句豐梅沒敢說,怕嚇到他們。
死了人就威逼利誘,強行封口——這在哪兒都是要完蛋的節奏。
然而,事情還遠不止於此。
到了九月底,聽說縣裡去人查了,果然是不達標,然後也不知怎麼回事,以前死過人的家屬,不知道怎麼又“突發奇想”告到縣裡去了,本來已經威逼利誘封住的口,又把那些事兒給供出來。
就連李曼青這個不出門的孕婦都聽說了,看來是鬨得滿城風雨。
這年頭都是下頭不告,上頭不管,隻要告上去了,那縣裡就得派人來查,這一查不得了,居然查出東升偷.稅漏.稅來。
這可不是小事。
一座私礦,尤其是號稱大漁鄉乃至整個宣城縣第一大的私礦,一年光煤炭上的流水得走多少?曼青不敢想,也沒想過這問題。
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我家寶藏租給你開采,你還給我耍馬虎眼?因數額巨大,縣裡不敢處理,往上報到省裡,省裡專門成立了工作小組,必須查,往死裡查!
不止東升被查了個底朝天,全縣所有的私礦都要查。但這種事曆來都是誰屁股底下有屎誰遭殃,其他煤礦或多或少都有點水分,但本地人膽子小,都罰了款就沒事了。
隻有東升是“藝高人膽大”,差的過分了,聽說公.安局的直接上礦抓人了。
而這麼多礦裡,隻有雲喜一家“幸免於難”,不知道是本來就乾淨,還是提前有準備,把屁股擦乾淨了……反正據說到了年尾,雲喜煤礦還評上個最佳什麼單位來著。
縣裡鬨得滿城風雨,唐豐年也沒回來,唐家人隻知道雲喜煤礦沒事,那就他也沒事了。
其實就是雲喜不乾淨,也跟下頭挖煤工人沒乾係。此時的唐豐年,正在季雲喜辦公室。
成了這麼大的事,小劉終於不再看他不順眼了,“這次乾得漂亮,直接讓那王八羔子翻不了身!”
唐豐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一開始他也有點怕,害怕會誣陷、冤枉了好人。可等他真的去了東升煤礦,才發現保安說的一點不誇張,甚至還隻說到了皮毛。
它最大的問題在於不拿人命當回事。他也算死過一回的人了,見了他們那比雲喜還寬大幾個倍的井底,隨時無人應答的升降機都頭皮發麻。
他過去還打聽到,“悄悄”死了那幾人真是死得冤,下麵拉繩子,上麵沒人……就因為沒到點兒,看管的人也不在意。據說那幾人的家屬還被威脅,老農民連字都不識,被強拽著按了手印。
到頭來上麵到底寫了啥,誰都不知道。
所以,讓他搜羅證據,暗中協助舉報人,他都問心無愧,反而有種“替天行道”的正義感。
當然,最後那幾家人去鬨,也是他找上門出的主意……沒想到順水推舟又助了季老板一力。季雲喜趁機拿過東升的礦,把它的工人從上到下幾百人全接收了,成為名副其實的宣城第一私礦。
而停工這三個月的損失,遠遠及不上他從這次兼並獲得的利益,甚至隨著時間的推移,連個零頭都比不上。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行啊唐豐年,以前沒看出來,你還是蔫壞蔫壞的!”
他笑笑,不過他們都看不出來他在笑。
“對了,老板,那咱們揪出來的內鬼怎麼處置?”
季雲喜冷笑一聲,怎麼處置?他高薪聘請的大學生吃裡扒外,把他正鼓搗焦化廠的事一股腦全漏給東升那邊了。這次停工這麼久,其實唐豐年三人的事隻是一個誘因,他明明已經解決好了,最主要還是東升也眼饞他這點子,想法子打壓他捅他刀子,所以才被耽擱這麼久。
“咱們做生意的也要講法,不是有個什麼侵犯還是泄露商業機密罪?得讓他付出代價。”
小劉答應著去了。
一時,屋裡就隻剩唐豐年和季雲喜。
“以後有什麼打算?”
唐豐年正色道:“等孩子出生就下深市。”
“嗯。有想過回來嗎?”
唐豐年知道他還是想讓自己再回雲喜煤礦,但他見識了東升的事後,知道這世上賺錢的法子千萬種,他不會再選這種最危險的了。
因為他有父母,有妻子,還有了孩子。
終於,他不再欠誰的了,從今天起,他可以抬頭挺胸,做回唐豐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