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陰天,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
從宋邇的病房可以看到醫院的花園,花園裡黑黢黢的,隻能隱約看到路燈下孤獨的長椅。
病房裡的燈依舊隻開了昏暗的一盞,因為宋邇的眼睛,依舊不太能適應強烈的光線。
“怎麼了?”宋邇時時留意裴霽的情緒,當然發現了她猛然間低落下去。
其實如果換個人,恐怕是發現不了的,畢竟機器人的麵部神經沒那麼發達,極為微弱的變化,一般人沒有這麼敏感。
可宋邇偏偏就能發現。
可能和眼睛也沒什麼關係,因為在她失明的時候,她就經常可以感受到裴霽情緒的變化。
就好像宋邇用愛在她們之間連接了一根無形的線,能把裴霽的情緒源源不斷地輸到宋邇的心裡,讓宋邇更好地了解她,更好地愛她,更好地照顧這個很少得到愛的小朋友。
“你不說話,我要生氣了。”宋邇豎起眉毛,凶巴巴地恐嚇,仿佛真的要因為裴霽的沉默而生氣。
裴霽明顯地急了,但還是沒有說話。
宋邇認為教授是在考慮要怎麼表達,於是也就不再催促,耐心等著。
等了有五分鐘,裴霽依舊沒有開口,像是有什麼事情阻礙著她,讓她無法把心裡的話表達出來。
宋邇沒有生氣,也沒有失去耐心,她選擇引導和提示。
“因為裴藝嗎?”她溫聲問。
剛剛一直都很好,是從提到裴藝以後,教授才開始變得沉默。
裴霽看了宋邇一眼,馬上又低下了頭。宋邇見她這樣,產生了一種古怪的預感,說不清這預感究竟是什麼,卻讓她的心慌了一下。
“有一件事……”裴霽開了口,有些嚴肅的樣子,她看到宋邇傷口的紗布,停頓了一下,接著說,“等你出院後告訴你。”
這件事瞞了快兩個月,她依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她以為她會很為難,可她剛剛仔細地分辨自己的情緒,發現除了為難,她還覺得很不舒服,很排斥,排斥宋邇的口中說出裴藝這個名字。
宋邇的反應很快,聽她這樣說,馬上問:“關於裴藝?”
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明顯,裴霽很想說,你不要提裴藝了。又覺得自己的這種排斥來得很沒道理。
宋邇提起裴藝是應該的。
她是她的女朋友。
女朋友三個字讓裴霽的胃抽搐一般地疼了一下。
“是。”她回答,然後看著宋邇,想讓宋邇不要再問下去,不要再提裴藝。
但她又知道這種要求是無理的,是她先隱瞞,她沒有立場提這樣的要求。
宋邇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順著她說:“好。等我出院,你再告訴我。”
裴霽點了下頭,就沒有說彆的話了。然後,她站了起來,走到桌子邊上,拿了平板出來。
“我明早有一場視頻會議,還有資料沒有看。”她回頭和宋邇解釋了一句。
看起來很平常。教授是經常會在對話結束後無縫銜接地進入工作狀態。
可宋邇卻覺得教授像是在逃避,她想了想,說:“好吧,那你先忙。”
裴霽就拿著平板看起了資料,不時還用電子筆,在屏幕上進行圈畫注釋。
她很專注,病房裡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安靜得有些突兀了。宋邇發覺,是從提起裴藝以後,這種突兀的安靜就出現了,教授似乎非常非常不想提起裴藝。
可能是鎮痛藥的效果過去了,傷口的疼痛又厲害了起來,讓宋邇無法深入思考,她有種飄忽不定的感覺,讓她十分不安。
十點,裴霽看完了資料,把會議上的發言寫了大致的思路,就把平板放到了一邊,準備去洗漱。
她先找了個盆,去浴室打了溫水,然後搬到病房邊上,把一塊乾淨的毛巾浸濕,擰乾,給宋邇擦了擦手臂和臉。
雖然病房裡開著空調,不至於流汗,三四天沒洗澡的宋邇也早就渾身難受了。但一方麵身體不允許,另一方麵裴霽一直在,她也不好意思提洗澡擦身的要求。
沒想到裴霽主動想到了。
水溫剛剛好,毛巾濕熱的,又不至於燙,手臂上擦過以後,殘留表麵的水分蒸發,涼涼的,很清爽的感覺。
擦臉的時候,裴霽要溫柔得多,避免拉扯頭皮,牽扯到傷口,她一點一點,小心地擦拭,毛巾幾乎隻是在宋邇的臉上貼一下就離開了,如此接連。
等擦完了,裴霽問:“好點了嗎?”
“嗯。”宋邇說。擦過之後,好了很多。
裴霽端著水去了浴室,半個小時後,她才回來,回來時已經洗過澡換了睡衣,整個人都很柔和,甚至都不那麼呆了。
宋邇突然想起裴藝跟她說的,裴霽是個很容易心軟的人,她做得很多,但能表達出來的,可能連十分之一都不到。
“教授。”宋邇叫了她一聲,看著她,目光裡像浮了一層薄霧般輕柔。
裴霽走過來,坐到床前的小椅子上。
宋邇試探著問:“你是不是討厭裴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