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邇感到耳朵裡像是平白飛入了什麼鼓噪的蟲子,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與嗡鳴。
裴霽沒再出聲,電話那頭隻有她的呼吸聲,過了兩三秒鐘,她掛斷了。
仿佛有一塊堅硬的冰,嵌入她的胸口,先是心頭冰冷,然後蔓延至四肢百骸,連指尖都冷得發顫。宋邇握著手機,緊緊的,像是要把它握碎,手心硌得生疼,她卻毫無知覺。
下一刻,宋邇猛然間驚醒,她有教授的號碼了。
她顫著手,按亮屏幕,找到通話記錄,回撥過去。
嘴唇乾澀的,喉嚨發緊,她等待著,那邊很快就接了起來。
宋邇問:“為什麼?”
她知道分隔兩地,有很多變數,更知道,本來就是她先放的手,教授有太多理由怨她,可她還是想問一句,為什麼。
“我的心裡沒有你了。”裴霽平靜地說。
這是分開的那天,她說的話,我會等你回來,到時候如果你心裡還有我,就重新在一起。
她單方麵地決定,甚至不肯聽聽教授是否願意,就強加給了她。
現在,她說,她心裡沒有她了。
宋邇眼睛酸澀起來,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裴霽的語調沒有一絲變化,像是在應付一個陌生人,隻願意給予最基本的禮貌:“跟你沒關係。”
冷硬地跟她撇清了關係,仿佛不願再與她有任何瓜葛。
宋邇卻突然感覺不對,教授的冷漠,有些刻意,像是強行堆砌出來的疏離。
她冒出些僥幸,但還沒等她深思,裴霽叫了她一聲:“宋邇。”
平靜的聲音,落入宋邇耳中,卻像有著無數欲說還休,無數悲哀無力。
宋邇的心難過起來,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就當我們從未相識。你不要打擾我了。”裴霽的聲音慢慢低下去,最後,掛斷了。
她沒再刻意地冷漠,可話語裡透出的無力感和疲憊,卻明明白白地告訴宋邇,她不願意再與她糾葛了,她累了,真的不想繼續了。
電話掛斷很久,宋邇都沒有回過神。
支撐了她三年的那根支柱塌了,宋邇的世界天崩地裂。
她病了一場,這場病來得又快又猛烈,醫生找不出她的病因,隻能推到天氣上,叮囑她多休息。
家裡沒有彆人,隻有家政,一日三餐地給她做頓飯。
宋邇躺在床上,燒得渾渾噩噩,和裴霽在一起的那段記憶反反複複地被她想起。其實並沒有多久,從相識到分開,不過半年。其實這三年裡,那半年中的每一件事,每一個細節,都被她想起了許多遍。
不管怎麼回憶,到最後,她都會跟自己說,等她來,就跟她道歉,就求她原諒,就告訴她,以後沒什麼能隔在她們中間。
可現在,那些記憶裡的甜也好,澀也好,到了如今,都化作了紮向自己的利刃,都成了裴霽口中的那句,就當我們從未相識。
她難以避免地感到孤獨,然後想起那年,她做完手術,和教授躺在狹窄的病床上,教授說,我遇見你之前,從來不會覺得孤獨,遇見你之後,經常覺得很孤獨。她疑惑地問她,為什麼。
現在她也體會到了這種孤獨,如附骨之疽,無法擺脫。
等她病好,已經是冬天,路上的行人已經換上了厚厚的冬衣。
宋邇回到工作裡,卻沒什麼動力再去努力工作,她的生活好像成了一潭沒有希望沒有未來的死水。
她把裴霽的號碼存到了通訊錄裡,卻沒有了與她聯係的立場。
裴霽也隻給她打了這一通電話,之後再也沒有找過她。
宋邇的工作室本來多半靠她撐著,她退出圈子以後,經營的重點就發生了轉移。宋邇一邊培養新人,一邊尋找投資的機會。
過得比當藝人時還辛苦。
宋玨明見她忙忙碌碌的,要她乾脆回家幫他,反正都是經營公司,隻是方向不同,彆的也沒什麼差彆。
宋邇拒絕了,她還是想留在這裡。
幸好她眼光不錯,開始投了幾部電影,都有小賺,讓工作室的運營順利了許多,新簽下來的新人也很快嶄露頭角。
這年春天,一個從沒聽說過名字的導演拿著一個劇本找到宋邇,他碰壁了不少次,宋邇這兒已經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他反複強調,這個劇本他琢磨了很多年。十年磨一劍,不快也銳,拍了肯定有價值,肯定能賺。
宋邇留了劇本下來,看過,發現確實有爆點,但又壓了些線。審查越來越嚴苛,電影拍了,因為壓線上不了,投資就全打了水漂,再加上這導演並沒什麼名氣,以前也隻導過一些小眾低成本的藝術片,風險太大。這是其他公司拒絕他的理由。
宋邇考慮了三天,決定冒一次險。
風險越大,收益越大。這句話徹徹底底地得到了體現。
電影爆了,票房達到了成本的幾十倍。
劇組開慶功宴,導演功成名就,宴上不斷地四處敬酒,彆人沒喝多少,他自己先喝醉了,哭訴這一路有多不容易。
宋邇也喝了點酒,回到家,頭疼得想要裂開,她連洗漱的力氣都騰不出來,躺在床上,就睡了過去。
她做了夢,夢中光怪陸離,一會兒是宴上導演的哭訴,一會兒是彆人向她敬酒,恭維她眼光好,有氣魄。
宋邇睡得不踏實,一整夜,眉頭都是緊鎖著,直到夢境的最後,突然安靜下來,回到了裴霽的那間房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