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隻是去西非做研究,是不會感染病毒的。
他們得到的是最高級彆的保護,防護設備也是最好的。當地雖然有戰亂,但攻擊他們是一件相當惹麻煩的事,政府軍與叛軍都不想節外生枝,沒人來打研究基地的主意。
裴霽感染病毒,是因為她救了個小女孩。
裴霽抬手碰到宋邇的眼睛,眼淚濕熱,沾濕她的指尖,她替宋邇擦眼淚,說:“是一個意外。”
可宋邇依舊懊悔。
裴霽理解她的後悔,如果是她,也會後悔自責,但裴霽從來沒有在這件事上怪過宋邇,不覺得去西非和感染病有什麼直接聯係。
“是我自己救了個小女孩,才會感染病毒,而且結果是好的,我和她都痊愈了。”裴霽安慰宋邇,她說到她們都痊愈的時候,真心實意地高興。
小女孩才六七歲,她還有很漫長很美好的人生,而她也能回來,見她心愛的人。
“不要哭了,其實是一件好事。”裴霽接著安慰。
但宋邇卻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隻要想到裴霽很可能回不來,很可能孤獨地死在西非,宋邇怎麼都原諒不了自己。
裴霽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好像這樣就能讓宋邇不哭。
裴霽很害怕宋邇流眼淚,她覺得她手心濕潤的淚水像是能把她的心燙傷。
她不再安慰宋邇,因為她發現沒有用,她直起身,跪在床邊,湊過去親吻宋邇的眼睛,眼淚是鹹的,沾濕了裴霽的嘴唇,她輕輕地舔了一下,宋邇瑟縮著,裴霽卻攬住了她的腰。
先是眼睛,然後是臉,最後落在她的唇上。
如果你的女孩哭,那就吻她,讓她忘記傷心的事。
裴霽輕咬著宋邇的唇,探入她的口中,宋邇被她帶動著,慢慢地忘記了哭泣,裴霽的吻越來越深入,她咬住宋邇的下唇,咬得宋邇有些疼,懷疑是不是被咬破了,可她舍不得推開她,仰起頭把自己送上去,讓她們更深地交融。
裴霽就在這裡,在宋邇能抱到她,感受她的地方,宋邇抱緊了她,緊緊地揪住她背後的衣服,回應裴霽,跟她唇舌糾纏。
直到她們都透不過氣,宋邇才推了裴霽一下,裴霽的眼睛濕漉漉的,睫毛輕輕地眨,過了幾秒,才回過神,關切地看宋邇的神色。
宋邇的眼睛很紅,但至少不再哭了。裴霽很快地彎了下唇,她伸手摸了摸宋邇的頭發,宋邇抓住她的手。
她們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裴霽坐下來,宋邇也挨著床邊,她們都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裴霽往裡麵挪了挪,拍拍身邊的床麵,讓宋邇上來。
宋邇抓著裴霽的手一直沒有放開,她脫掉鞋子,爬上床,坐到裴霽的身邊,把腿伸直,裙子下的小腿白皙筆直。
裴霽把靠枕分她一半,她們並肩靠在床頭。
天氣很熱,但房間裡還是涼快的。病床足夠大,兩個人並肩靠著也不會擁擠。
但宋邇還是緊挨著裴霽,靠在她的身上。她已經平靜下來了,能夠好好地說話了,隻是懊悔像是被烙在心上的印子。
“給我說說吧。”宋邇說道。
裴霽點頭,她思索了會兒,決定給宋邇說說那個小女孩。
“那裡的孩子都很原生態,不上學,每天都像泥猴一樣到處玩,玩得身上臟兮兮的,像是泥塘裡滾過一樣。小女孩看上去也沒什麼不一樣,黑色的皮膚,還有貧窮戰亂國家的孩子常流露出來恐懼,以及瘦骨嶙峋的身體。”
“但是,再仔細看,就會發現,她的不同。”
裴霽轉頭看宋邇,很認真地說:“她渴望知識。”
這是很特彆的,因為當地的孩子都不上學,他們是沒有知識的概念的,隻是到處瘋玩,玩到七八歲,就去一些招收童工的地方,給家裡減輕負擔。
沒有人去上學。
“她很喜歡跟著我,跟我說話。我不想理她,因為我聽不懂他們的語言,而且很忙。後來我學會了當地語言後,聽懂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想當醫生,想救人,我爸爸就是生病死的。”
裴霽停頓了一下,向宋邇解釋:“在那裡,死亡是很常見的,人命不值錢。”
宋邇心裡有些堵,漠視生命總讓人覺得不舒服。
“她特彆懂事,早熟,一看到我,就不玩了,就過來跟在我身後,趕都趕不走,嘰裡咕嚕地說很多話,也有安靜的時候,安靜時就看著我笑,黑色的皮膚,牙齒雪白的,笑容很陽光。”
“有一天,她非常開心,來告訴我,她媽媽攢了錢,她們就要搬走了,她媽媽要送她去上學。”
裴霽停頓下來,她的眼神很沉重,她轉頭對宋邇說:“你知道嗎?她很瘦,像是從來沒吃飽過飯,我見過她媽媽,她媽媽更瘦,身體是乾癟的。我給過她們食物,她都接受了,有一次她說,我以後有多餘的食物,也會幫助彆人。她比很多大人都懂事。”
宋邇聽她的形容都感到無望,但也不是完全的無望,仿佛是一個漆黑的空間裡有一顆小小的火苗,火苗隻有螢火蟲那麼大,很脆弱,但它掙紮著發光,並且還想照亮更多的地方。
壓抑,但又有著微弱的希望。
“然後呢?”宋邇問。
“然後,就發生了戰爭。”裴霽擰緊了眉,眼睛裡滿滿的都是難過,“他們不會攻擊我們,相對的,我們也不能乾涉他們的戰爭。醫療站裡到處都是受傷的平民,感染病毒的人數也在上升,他們不能和普通傷患在一個地方,因為病毒的感染性很強。”
“醫療站就那麼大,沒兩天就飽和了。我們團隊在抓緊研究疫苗,彆的研究基地也是,大家都在爭分奪秒。”
“我想起兩天沒見到小女孩,問了彆人也說沒見過,我擔心她,就去她家看,看到的是,她家裡被洗劫過,她媽媽死了,她坐在她媽媽的屍體邊上,在發燒,意識不清,露在外麵的皮膚上有嚴重的皮疹,嘴邊有血,這是感染病毒的症狀。”
宋邇她聽描述,都感到窒息,更不必說裴霽親眼看到。
“她的症狀很嚴重,一秒都耽擱不起,信號塔被破壞,還在搶修,要找醫生隻能去醫療站,一去一回至少兩個小時。”
講到這裡,宋邇已經明白了,耽擱不起,裴霽隻能自己先做救治,爭取時間。病毒傳染性極強,她在過程中感染了。
裴霽停頓了好一會兒,像是在調節情緒。
說九死一生,一點也不誇張。可是,那時候也沒有彆的選擇,不可能不救小女孩,即便她感染了病毒,治愈的可能很低,但隻要她還在呼吸,就不可能放任不管。
裴霽覺得任何一個人遇上那樣的情況,都會全力施救。
“我們被隔離起來,用了特效藥,全都痊愈了。”裴霽的語調微微輕快了些。
現在除了免疫力弱點,沒彆的影響。這樣的結果,已經很好了。
除了說起小女孩沉重些,裴霽並不覺得有什麼艱難的,她試圖用輕快的語氣感染宋邇,然而宋邇沒有這麼好糊弄。
每則關於w病毒的新聞她都看了,從沒見過有人說研發了特效藥。
裴霽的手瘦削,手指上的指節明顯,宋邇捏了捏她的手指,瘦得像是隻包了層皮,可是她的手心卻很暖。
“對不起。”宋邇道歉,“我不該讓你去西非。”
她向裴霽保證:“我以後都不會逼你做不願意做的事,我不會再讓你離開。”
她甚至想要時時刻刻都看到裴霽,看住她,確定她安全無虞。
可是裴霽聽到她的保證,卻沒有想象中的開心。
她輕輕地吐了口氣,彎了下唇角,對著宋邇,點了點頭,儘力顯得開心:“好。”
宋邇也笑了笑,她低下頭,心裡的沉重一絲都沒減少。
她的耳朵小小的,耳垂看上去就很軟,裴霽是想讓她高興起來,便伸手捏了一下,引起她的注意,但宋邇抬頭看過來,裴霽看到她有些茫然的眼睛,和麵上的自責,她突然就不想粉飾太平,因為她的粉飾太平,並沒有讓宋邇放下自責。
她把話說了出來:“我不高興。”
宋邇慌了一下,平放在床上的雙腿曲起,側身對著裴霽,裴霽也坐直,她看著宋邇,認真地說:“救她對我來說,不是一件壞的事情,而是一件必須做的事,所以為此感染病毒,也是我應該承受的後果。”
“如果能重來一次,我希望你不要讓我去西非,也不是因為我會在那裡差點死掉,而是我們本來就應該一起麵對。”
裴霽覺得她說得有些繞,就停了下來,想要找一種更明了表達方式。
但宋邇聽明白了。
“如果單單是因為我在那裡遭受的事,是不用跟我道歉的,相反,小女孩還應該感謝你。”裴霽又說。
宋邇的自責更深:“我……”她直覺是再次道歉,可裴霽剛說了不用道歉。
她無所適從。
裴霽看了看她,很突然地抱住宋邇,把她壓在床上,宋邇嚇了一跳,卻沒掙紮,抬手摸了摸裴霽的額頭。
“我們睡覺。”裴霽說道。
宋邇太緊張了,她還在自責裡,神經繃得很緊,睡一會兒,放鬆一下,會好很多。裴霽這麼想著,她半壓在宋邇身上,卻沒壓得她不舒服,帶頭閉上了眼,宋邇側頭看了她一會兒,也跟著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