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童話故事都是由很久很久以前開始的。
所以,這個故事也並不例外。
那個旁白是這樣說的:在遙遠的羅馬,有這麼一位快樂王子,他曾經是由黃金和寶石鑄成的雕塑。他的雙眼是兩顆耀眼的紫寶石裝點,手中所持的刀劍鑲嵌著鵝卵石大小的黑曜石,每個人都無法從他的身上移開視線,因為他是如此耀眼而值得傾慕。
他俯視著他的王國,終日無憂無慮。
但他把紫色寶石給了他的人民,把黑曜石交給了信任的騎士,他將一切都送出去了。
於是,他失去了身上的色彩,而得到這一切的人將他逐漸遺忘,他的雕塑身體逐漸布滿了蛛網,再也沒有人記得有過這麼一位曾經很快樂的少年,就連無人打理的噴泉都結冰了,因為嚴酷的冬季毫不留情地來了。
變賣了那些寶石的人步履匆匆地從他的腳下走過,馬車車軲轆嗒嗒作響,無情地踐踏他曾經統治的土地。
他那寶石的心逐漸出現裂紋,有什麼東西轟然碎掉了。
一日又一日,嚴冬更加劇烈,大雪逐漸覆蓋了瀝青石板的道路,而那位拿走了他的劍柄上鑲嵌的黑曜石的騎士又回來了,他問道:“我能夠摘走你的心臟嗎?那是紅寶石的,我很需要。”
這位羅馬的快樂王子終於流起眼淚來,一滴一滴墜落在結冰的噴泉上,溫熱的液體徹底冷掉了。
因為他是雕塑,所以無法拒絕,因此他讓騎士帶走了他的心臟,自此他失去了最後能擁有的色彩。
在寒風的呼嘯中,他空掉的胸腔發出了北風的悲鳴,像是什麼奇特的爆裂聲。
他獨自立在廣場中央,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就連心臟也沒有了。
但這個時候,他獲得了一次珍貴的機會。
於是,他許願道:“我希望重新有一顆心臟,但它不再像寶石那樣熠熠生輝,我希望它是鉛做的,這樣就不再會有人試圖索取。”
聖杯實現了他的願望。
荒木涼介正是這個時候進入愛倫坡的書中,他明明才得到了一顆鉛石做的心臟,眼淚卻順著臉頰不住地滑落。那些強裝的無所謂和風輕雲淡都被徹底撕開,他隻是作為一座被遺忘的雕塑無聲地落淚著。
他身上能被拿走的東西全都沒有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一雙手溫柔地放在了他的臉頰上,他詫異地想看清發生了什麼,但他已經失去了他寶石做的雙眼,而就算是去傾聽,也隻有無邊的寂靜,鉛做的心臟徹底封鎖了他的一切感知。
“——”
那些嘈雜的聲音突然湧進了荒木涼介的耳中,仿佛潺潺溪流彙聚成了一整支鳴響的轟然交奏樂,他突然恢複了聽覺,耳邊嗡鳴腦袋發暈,世界都在震顫,但這遲到的聽覺依舊捕捉到了完整的話。
是岩窟王的聲音:“我許願了。聖杯,過去作為基督山伯爵的時候,我的一生有太多被詭計陷害和背叛的不幸,那些流言蜚語是最可怕的武器,使人類的我在暗無天日的監獄中度過了十四年。所以,我許願,他今後遇到的、聽到的都是真心愛他的人的言語。”
荒木涼介從未聽過這樣的願望——而這個願望,正是最不可思議的岩窟王說出的。
來不及詫異,緊接著,他聽到了綾辻行人的聲音。
這位殺人偵探冷冰冰的語調中居然帶著一絲罕見的溫柔:“這是我的願望。在過去的這些年,我從未試過徹底的自由行動是什麼感覺,如果不是他,我恐怕不會這麼快弄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所以,我許願他能夠從外人束縛他的困境中走出來,永遠不會再被人遺忘而束之高閣,獲得我得不到的自由。”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荒木涼介的耳邊傳來的一聲細微的爆鳴聲,緊接著,將他困在雕塑中的絞刑架似乎鬆懈了力氣,他原本僵硬的四肢重新流動著暖流,血液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嘩嘩作響,他發現自己能夠動起來了。
但他不敢隨便動彈,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咦,到我了嗎?”條野采菊的聲音緊接著傳來,他聽起來在沉思,帶著一絲笑意,“這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呀,既然我無法看見,那我就許個關於視力的願望吧——就這樣決定了。”
就在荒木涼介以為他會把願望放在自己身上的時候,聽到他道:“我許願,那他就代替我有一雙看破真相的眼睛好了。”
就像一枚綠芽在荒木涼介的心底驟然生長,他的眼前突然由遙遠的黑暗變得清晰明亮,這一刻,他突然能夠看到他失去的景象了。
站在他麵前的是綾辻行人、愛倫坡和條野采菊以及岩窟王。
這三個人之間隔著一段距離,但是在他驟然睜開雙目的時候,卻不約而同地投來了視線,他們的目光溫暖而明淨,就像清澈的河流,就連站在最外沿的岩窟王此刻的神色都帶著一絲柔和。
愛倫坡:“……所以,輪到吾輩了嗎?好吧……”
他的聲音放的很輕:“嗯……吾輩知道,吾輩有時候看起來實在是很奇怪,其實是因為實在是不想社交。吾輩身為一個偵探,能夠看透所有人的虛假說辭,所以厭倦了和人交涉罷了。”
“既然是西澤你的話,吾輩希望、希望你能夠不像吾輩這樣膽怯,可以隨心所欲地向自己在意的人吐露掩藏的心聲,所以吾輩在此許願,你能夠獲得言語的力量。”
封鎖喉嚨的力量消失了。
荒木涼介試探地想要說話,但已經許過願望的人們都看向了他的身後,好像那裡還站著一個至關重要的人。他們笑著朝他搖了搖頭,然後指了指身後。
於是,荒木涼介轉過身,看到了亂步的身影。
“亂步大人當然是這個場景的壓軸啦!”注意到他的視線,亂步將手圈在嘴邊大聲道,“我是真的很喜歡你,西澤,你是亂步大人最親近的人類了……除了社長以外,所以才會和大家一起為你準備這個生日禮物。”
沒錯,這其中的手筆大都由亂步操刀。
這是他第一次為誰如此費神。
“那麼,我就許願……許願你永遠能夠感覺到世界的甜味,而不會覺得牙疼吧!”亂步道,“這是亂步大人最珍貴的禮物。”
荒木涼介感覺一股奇怪的熱流湧過了鉛做的心房,他道:“謝謝……”
亂步閉上了嘴,他微笑著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噤聲。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遠處響起,亞瑟腰間負劍的身影緩緩地出現在了不遠處,他朝著他們走了過來,筆直的來到荒木涼介麵前,騎士盔甲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他再次行了一個騎士禮。
“我來遲了嗎?”許久不見的亞瑟笑道,他溫柔地注視著荒木涼介。
“沒有,”愛倫坡低下頭去看了一眼手裡的紙條,“現在正好是時候呢。”
在荒木涼介的視線中,亞瑟抽出了劍,直接劈向了困住他的結冰的巨大噴泉,原本緊密合攏的冰層在發出一聲爆裂聲後,徹底裂成了碎片,隨後砰地濺在半空中,就像晶瑩的雪花碎屑那樣徹底消失了。
“那麼,我也許個願望吧,”亞瑟看向了最高空,那裡有烏紫色的光芒透入他的眼眸中,“聖杯,我追尋你已久,曾經還動過利用你複國的念頭,現在想來實在可笑。所以,我決定把這個願望交給西澤——我許願他能擺脫任何困境,無論何時都會有我這樣的騎士帶他離開,重新獲得幸福。”
就像他們最初見麵的那樣……真是奇妙啊。
亞瑟和荒木涼介的初遇就是以拯救作為開端,那個時候是滿房間的炸.彈,而倒計時滴滴作響。
於是,他看向了愣神的荒木涼介:“需要我背你出來嗎?”
說罷,他真的半蹲了下來,這讓後者猛地回過神來,立刻搖了搖頭。
荒木涼介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在最高空,是一層可怖的紫黑色痕跡,他腦內的一個聲音立刻告訴他,這是他的內心被釋放出來的聖杯。它依舊有著實現願望的能力,但卻在之前的那些許願下逐漸變得單薄黯淡下來……
“好了,到下一幕了。”愛倫坡提醒道,“故事很緊湊呢!”
果然,一隻小燕子飛了過來,它像是唱了一首歌,隨後才開始說話:“……啾啾,這裡是恩奇都,啾啾啾。”
它在荒木涼介的頭頂盤旋了一圈,隨後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一跳一跳,來到他伸出的手指上。
“為什麼會是一隻鳥啊!”亂步的聲音叫道,“愛倫坡,這有點不夠科學了。”
愛倫坡這會兒倒是理直氣壯了,他們隔著十米對喊:“因為童話故事就是需要小動物的參與嘛!吾輩為了寫好童話,還專門去看了很多呢,什麼睡美人,白雪公主,吾輩可都是好好看了喔!亂步君這就不知道了吧,故事沒有小動物怎麼行?”
綾辻行人沉吟:“……所以說,愛倫坡你是把西澤當成公主寫的嗎。”
“吾輩可沒這麼說……”愛倫坡心虛地瞥了好幾眼,“隻要故事夠好,不就行了嗎?”
條野采菊:“這麼說也沒錯,可惜我看不見,誒。”
亞瑟:“什麼騎士公主的?”
被他們議論的恩奇都倒是對自己的身份挺樂在其中的,他變成的小燕子再次啾啾了幾聲,輕輕啄了啄荒木涼介的手指,才重新飛離:“西澤……那就和我過來吧,這裡有人在等你呢。”
“哦……我是不是也該許個願望呀,”小鳥歪了歪頭,“那我許願你永遠不會迷失內心的方向好了,我會為你引導。”
他的話語讓荒木涼介的內心震顫了幾分,此刻的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恩奇都撲騰翅膀飛到他的衣袖處,銜住他的衣料,往前方扯了扯,示意他該離開了。
於是,荒木涼介朝正在交談的幾人揮了揮手,他們不約而同地停止了交談,朝他點了點頭,他這才跟著恩奇都跑開了。
恩奇都雖然飛在半空,但是會記得時不時停下來等待他跟上,實在是足夠體貼。
這一路是寂靜無聲的,隻有最上方的天空發出細微的爆裂的聲音,仿佛聖杯因為過多的善意的願望而逐漸改變。
然後,在領著他走到一條岔路的時候,荒木涼介感覺自己仿佛穿過了一層薄膜,就像一道愛麗絲鏡中奇遇般的奇妙鏡像世界在他的視角展開,恩奇都的小鳥兒的身影消失了,他已經把他帶到了正確的位置。
“去吧,西澤,就在前麵了。”
隨著聲音散去,恩奇都也不見了。
荒木涼介猛地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站在一個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茫然地環視四周,四周充斥著典型的中世紀瀝青石板和高聳的尖塔建築。熙熙攘攘的人群打扮成熱鬨慶典的模樣,不時有煙花在天空綻放,他短暫的走神了一下。
因為這一切和之前的景象相差太大了。
“在這發呆乾什麼,你知道還沒走完嗎。”有人從荒木涼介的身邊擠過,“你手裡拿著的是什麼?愚蠢的玫瑰嗎?”
他驚了一下,看向自己的手心,那裡不知何時握著一支嬌豔欲滴的玫瑰,它被刻意剪去了紮手的刺,用絲綢綁著寶石藍的蝴蝶結。
荒木涼介看向說話的人,中原中也雖然話語不耐煩,但卻帶著異樣溫柔的麵孔出現在了視線中。
“其實我不是很想配合他們玩這個的,”中原中也道,他歎了聲氣,幫呆愣住的荒木涼介重新係了一下玫瑰花的蝴蝶結,“但是……如果真的像是太宰說的那樣,這次之後,你能夠毫無負擔的做你自己,那就還好吧。”
荒木涼介注視著他寶石藍的雙眸,下意識道:“許願……”
“哦,對,許願。”中原中也道,他傾身摸了摸花朵,“那麼,我就許願隻要被你手持的花朵都能夠長久不衰的綻放吧。”
說完,他不再浪費時間,而是推了他一把。
荒木涼介被他的這樣猝不及防地一推,立刻夾雜進了熙攘的人群,被不斷向前的人流帶向了遠處,他隻來得及小心翼翼地把玫瑰花護在了胸口,然後回頭努力看向了中原中也的方向,但歡笑的人們已經將他帶離的夠遠,他隻能看到中原中也的細小身影。
在人流的縫隙中,中也脫下了帽子,放在自己的胸口,朝他微笑。
荒木涼介還打算多看,他努力踮起腳尖,但這縫隙迅速合攏了,中原中也徹底消失在了視線中。
“哦?讓本王看看,這是誰啊。”
這是一個狂氣肆意的身影,荒木涼介下意識抬起頭,正看到被眾人圍在慶典中心的吉爾伽美什,他翹著腿坐在抬起的椅子上,穿著烏魯克特色的服裝,是那幅青年的模樣:“你穿成這樣怎麼能夠見人呢?哼,就讓本王來助你一臂之力吧!”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荒木涼介詫異地發現自己的衣服變成了被寶石、黃金裝點的盛典華麗正裝,和他手上的玫瑰更加般配了。
“聖杯是本王的寶物,但總有不長眼的雜修企圖擁有,可悲的聖杯戰爭。”吉爾伽美什抬眼望向了天空,露出了一個冷哼的表情,“這群人的意思,本王算是明白了,嚴格來說,還是本王給出的意見有用。”
梅林找到他的時候,他實在是感到很煩的,他不想搭理這個冒犯他的魔術師,但是西澤這個名字改變了他的主意。
哼,居然能讓梅林冒著被他收拾的危險前來詢問,實在是有夠有趣啊,那麼,就加他一份吧!
“許願,嗬,無聊的東西,”吉爾伽美什眯著眼睛道,他根本沒有收斂自己周身的王者氣場,“聖杯本就是因為汙穢自私的人類**而誕生的東西,而你居然會中招,真是令本王意外。”
荒木涼介張了張嘴,準備說話,但吉爾伽美什直接用淩厲的眼神阻止了他。
“你不需要辯解,也沒有說話的必要,”他先是大笑幾聲,隨後才道,“能夠想出用善意的、為彆人著想的願望來逼出完全相反的聖杯……算是有趣的點子,本王就饒了那個在上次聖杯戰爭偷襲本王的魔術師好了!那麼,本王就在這裡等著你的好消息了。”
荒木涼介茫然地點了點頭。
“本王沒有許願的興趣。”
說罷,吉爾伽美什坐直了身體,他伸出手,目光微微肅然,手指向了前方:“去吧,西澤,同為王的存在!”
荒木涼介朝著他指向的方向看去,那裡不知何時已經立著一座衰敗的城堡,像是被人遺忘已久,以至於城堡前的庭院落葉枯敗,而回廊上爬滿了爬山虎之類的植物,微風吹過,輕輕的撿起了樹葉又丟開,無人的氣息實在是太過突出,像是刷了一層灰的色彩。
身邊慶典的音樂已經消失了,耳邊一片寂靜,隻剩下海浪卷過拍打岩壁的刷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