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風雨依舊,雨點劈裡啪啦的打在玻璃窗上,鍥而不舍地向屋內的人證明屋外的雨究竟有多大。
工藤優作再次開口叫到,“新一。”
隨著聲音從喉嚨裡發出,工藤優作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靠近那個明顯想逃避的少年人。
工藤刻意轉過視線不去看那對夫婦,也無視了工藤優作的叫聲,以他的智力,又怎麼會不清楚工藤優作叫的是誰?
可是那不是他的爸爸——儘管他十分好奇記憶裡完全不存在的父親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可世界的差異不斷地告訴他,這個地方和他的世界不一樣。
最典型,也是最有說服力的例子不就是他和柯南嗎?
也許他的父親根本不希望有他這個兒子呢?
少年輕輕挑唇,露出了一個諷刺的笑容,很快又像是煙霧一樣消失在臉上,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然而聽見了第二聲叫喊以及那一陣腳步聲,工藤一整個都僵住了。
他在靠近自己。
這個認知讓他忍不住想要弓起背部逃開。
可是理智製止了他這樣做,他現在隻想否認「工藤新一」這個身份,如果逃開了就完全解釋不清了。
總之,他今天不能過這個生日。
工藤優作抬手拍了拍少年人的背部,臉上掛著格外溫和的笑,“我在叫你哦,新一?”
都聽到了指向性這麼明顯的話了,不可能再裝傻,工藤被迫轉過身麵對他,看著那雙溫和又沉穩的眸子,心裡好像被觸動了什麼。
一瞬間的茫然,工藤很快壓下眸子看向地板,腳下也控製不住地想要後退一步,但終究沒有後退。
“叔叔,我不是工藤新一。”
輕輕吐出一口氣,工藤重新仰起頭看著工藤優作,一雙眼睛裡一片沉靜,裡麵的海洋像是結了冰,不再有任何波動。
可冰層的最深處彌漫著恐懼和驚慌。
工藤優作與這樣一雙眸子對視,心底忍不住泛起絲絲疼痛,同樣是他的孩子,這個怎麼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你是工藤新一,不必否定自己,也不必害怕什麼。”工藤優作伸手摸了摸少年的發絲,感覺到他的瑟縮,麵不改色地收回手又繼續說道,“我不清楚你到底遭遇了什麼,但是,我是你的爸爸,這件事是無法改變的不是嗎?”
他巧妙地隱藏了這個少年與自己之間應該存在的隔閡,就「工藤新一」和「工藤優作」這兩個身份的關係作出了突出和強調,試圖打破小工藤的心理防線。
工藤優作就是看準了少年對與「工藤新一」這個身份也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堅守,這一點如果用好了,就是籌碼。
原本和工藤優作坐在一起的工藤有希子在自己丈夫站起來之後就跟著過來了,此刻彎下身揪了揪少年的臉肉,笑意盈盈地補充說道,“是啊,如果想要擺脫我這個母親,我也是不會同意的哦。”
工藤站在牆邊躲不開工藤有希子的手,隻能被迫接受。
臉上被掐出一個不明顯的紅印子,但是很明顯少年人完全不習慣被這樣對待,整個人僵硬得和一塊木頭有得一拚。
視線在兩個人之間來回徘徊,他再次搖頭否認,“你們認錯了,我不是工藤新一,也不是你們的兒子。”
像是一隻不親人的貓在推開自己的鏟屎官,警惕又倔強。
柯南看著那個少年不斷否認自己的身份,這讓其實心理上已經偏向於接受少年就是他這件事的柯南有點焦慮。
到底他為什麼會否認自己的身份?
聯想到自己隱藏身份的原因,柯南大開腦洞,總不能他也要隱藏身份吧?
怎麼可能啊,他又沒有變小。
柯南搖搖頭,否定了這個莫名其妙的猜想,托著下巴繼續思考對策。
安室透坐在沙發上看著對麵上演的劇目,皺著眉思考著。
這個少年就是「工藤新一」——這是他們一上午複盤、討論出來的結果。
所以在這裡的人基本都知道這個事實,除了毛利蘭。
可是「工藤新一」為什麼會去混黑?又為什麼好像不認識工藤夫婦一樣?為什麼對灰原哀格外重視?又為什麼會被裝上那些東西?
等等,這些問題使得少年本身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謎團。
而現在,這個謎團把自己封閉起來,不願意讓其他人看見自己的模樣。
那邊的工藤夫婦依舊在對工藤進行思想工作。
“我都說了我不是工藤新一也不可能是工藤新一,你們想看到的那個人已經死掉了。”少年有些煩躁地握緊拳頭,努力忍耐著什麼。
他不是工藤新一,他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他隻不過是實驗室出來的怪物。
不要對他抱有任何幻想任何期待,他骨子裡就是不正常的就是畸形的。
……彆對他抱有期待……好嗎?
有些顫抖地抬頭,就撞進了一片藍色裡,比起他眼睛裡透著死寂的海域,工藤優作的眼睛裡裝著一整片寬闊的深海。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又猶如頑石,堅固而又沉穩。
被那樣的眼睛看著,工藤忍不住從喉嚨裡擠出一聲格外低的嗚咽。
像是瀕死的動物在求救,又像是貓警惕的哈氣。
工藤優作適時地再次開口說道,“新一,有什麼事情就告訴我好嗎?”
少年很快就在他的話語間重新低下了頭,睜著一雙沒什麼情緒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地麵,眸子裡的海域波濤洶湧地吞噬了某些東西,又吐出了什麼東西。
過了很久,他才抬起頭,用一種乾澀的語調,一字一頓地認真說道,“好。”
在這句話從喉嚨裡推出來的一瞬間,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被卸下,滾燙的眼淚從藍色的海洋裡溢出,順著皮膚的弧度被重力拉扯著向下滑去,最終落到地上。
少年有點迷茫地伸出手摸了摸眼睛,低頭看著手裡的濕痕,想到。
奇怪。
怪物……也會流淚嗎?
工藤優作靠近了他,抬手擦了擦他的眼淚,又順了順他的頭發,輕輕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布料很快就變得濡濕。
黑發少年茫然地靠著工藤優作的身體,眼睛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布料,任由眼淚不斷下落。
鼻尖縈繞著「工藤優作」所特有的氣味,很陌生,但並不排斥。
這是爸爸……嗎?
工藤有希子伸手揉了揉工藤的腦袋,彎起眼眸露出一個笑來,眼角卻閃著晶瑩的淚光。
“新一,有事情要說出來啊,光哭可不是個好方法。”工藤有希子進一步說道。
說出來?
工藤聽到工藤有希子的話,試探性地張了張嘴,喉嚨卻發緊,根本說不出來任何一句話。
工藤優作伸出手按了按他的腦袋,“委屈和煩惱都要說出來,藏在心裡會慢慢腐爛,進而腐蝕你的。”
委屈?
腦袋裡閃過一連串的畫麵。
阿陽的死,誌保的死,……他的死。
這些算是委屈嗎?
工藤不覺得自己委屈,他隻認為自己可恨,為什麼不保護好阿陽?為什麼不保護好誌保?
為什麼……沒死掉?
這些事情發生在他身上,眼眶從始而終的乾澀,沒有任何淚水的痕跡。
以至於他一度認為自己已經喪失了這個能力,並且接受良好。
因為他是個怪物,有一些和彆人不一樣的地方也很正常不是嗎?
怪物會羨慕人類的生活,他會模仿,可他永遠都不可能是人。
有時候工藤都開始懷疑,自己以前究竟是不是作為「人類」而存在的?
他懷疑自己作為人類的可能性,卻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不是「工藤新一」。
可是來到這裡之後,他開始懷疑了。
明明都是同一個人,為什麼境遇如此不同?
他不會嫉妒,因為怪物沒有資格嫉妒人類;可他也會羨慕,也會不解,為什麼他和柯南完全不一樣呢?
也許,是因為他根本不是「工藤新一」?
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就會開始生根發芽。
理論上來說這顆種子在工藤這裡壓根不可能生根,更不可能發芽,畢竟如果要發芽,就完全等不到現在了。
可是耐不住一群人對著那顆沒有什麼存活希望的種子不斷澆水不斷施肥。
在這樣的條件下,又不是什麼死掉的種子,怎麼可能不發芽?
而現在,工藤優作又開始試圖掐掉那根生了根發了芽的幼苗。
工藤的喉嚨裡擠出了幾個短促而又破碎的音節,“……好、好痛……”
冰冷的河水,被水灌進鼻子裡的感覺,以及子彈橫穿過腦子的感覺。
全都……好痛苦。
工藤優作輕輕撫摸他的背部,用這樣一個動作給予他安慰和力量。
少年卻沒再出聲,隻是默默地伸手圈住了工藤優作的腰,把自己的腦袋再往男人的懷裡塞了塞,繼續安靜地掉眼淚。
工藤優作頓時哭笑不得,看著自己的妻子無奈地勾唇笑了笑。
這孩子就像是一隻傲嬌的貓,嘴硬心軟又很敏感,有些時候真的很讓人心疼。
——
埋在工藤優作懷裡,眼前的一片黑暗帶給他巨大的安全感,看不見滿牆的“happybirthday”也放鬆了很多,忍不住用腦袋蹭了蹭這個溫暖寬厚的懷抱,微微眯起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他從工藤優作懷裡退出來,站直身體環視了一周客廳裡的所有人,抿起唇走到了一個沒有人的沙發上坐下,開口說了話。
聲音不大,但吐字清晰,在這安靜的房間裡回蕩,顯得房間更加寂靜,“有什麼問題就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