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突然凝滯。
早春的柳樹上沒有蟬鳴,還浮著積雪的草叢上也沒有蟲行。
是個連風聲都聽不見的夜晚。
小邊牧還趴在她的膝蓋上,吐著舌頭喘氣。
柏泠低著頭,目光虛虛落在它的頭頂。
那句繞了兩個圈,隔了整整五天的回答,好像隻是一個幻覺。
“你剛剛,說什麼?”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
輕得像是隔了一層,繞過鼓膜爬進耳內。
“我也想見你。”
比白雪還要清冽的男聲響起,是意料之外的乾脆直接。
剛剛慢跑時出的汗意在寒冷的空氣中已經收了回去。
一陣微風掠過,柏泠不禁在蕭瑟的室外打了個顫。
“現在已經見過了。”淩白牽過遛狗繩,站直起來,“快回去吧,換身衣服,洗個熱水澡。”
另一隻空著的手伸著,想拉住還蹲在地上的她。
懸在半空中的那隻右手骨節修長,指甲都修剪得乾淨整潔。
每一處都恰如其分,隻是在手心內側有一些未愈合完全的劃痕,在月光下泛著瑩潤的白。
看了兩秒,沒有把手搭上,她扶著自己的膝蓋站起來。
然後看向淩白,杏眼在路燈的交輝中顯得透徹。
“你這些天在做什麼?”
右手微停,手指自然蜷起收了回去。
淩白笑得和以往一般無二:“在家呆著,陪阿柴玩一玩。”
目光在淩白麵上巡過。
柏泠沒再追問。
影子被月光和路燈拉得長長。
她往一百多米外的蘇家走,淩白也跟在旁邊,順路送她。
拇指印在門鎖上的指紋認證處,大門緩緩打開。
沒有直接往裡走,柏泠停在門內門外的交界處,背對著身後的人。
好像在自言自語一般開口。
“我喜歡的人,不一定要多麼優秀。”
“但是,他至少要對我坦誠和信任。”
獨屬於少女,如泉水般的微甜聲線漾在夜色裡,在聽著的人心上掀起波紋。
大門緩緩合上,少女的背影逐漸消失,沒有再回過頭。
小邊牧往外跳了兩下,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輕易掙動,栓在背上的繩子另一端力氣極大。
淩白站在原地,整個身子都匿在建築的陰影裡。
看不清表情。
過了大概十數分鐘,他才慢慢從黑暗往光裡走。
蘇家二樓的房間裡,柏泠沒有開燈,站在窗邊往下看,看他越走越遠。
皺了一下眉,她失望地拉上窗簾。
浴室裡熱氣騰騰,沒有像往常一樣衝浴,她放了一浴缸的熱水,慢慢把身體浸了進去。
少女姣好的曲線在水下若隱若現。
都已經那麼直接地說想見她,為什麼還要躲?
柏泠有點生氣地用手拍了一下水麵。
帶著泡沫的水花濺開,落在地板上。
放在一邊亞克力櫃裡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
然後以每隔一兩分鐘一次的頻率連續響了好多聲。
微信的小小標識在手機鎖屏上長亮不熄。
把手在旁邊的毛巾上枕乾,柏泠憋著點氣點開消息提示。
[淩白:聽說周教授邀請你進實驗室了?]
[淩白:我也在那個實驗室,之前去蹭課就是因為這個。]
[淩白:之後不會去蹭課,但是會去實驗室。]
[淩白:你有什麼想問的嗎?關於周教授?實驗室?或者是之後發展方向?我大概都懂一點。]
[淩白:沙雕熊貓頭(委屈巴巴).jpg]
柏泠被氣笑。
他有什麼好委屈的?
她要的是這點坦誠嗎?
解釋這些不還是沒有說明白這些天去做什麼,他的病情到底是怎麼樣...
把手機重新放進亞克力櫃子裡,等泡完澡吹完頭發護完膚,她才去慢悠悠拿出來。
微信的聊天窗口裡,三分鐘前發來了一個新的表情包。
[淩白:可愛卡通熊貓.jpg]
配字:為啥不回我消息。
“......”
不回。
可參考信息那麼多,她就非要問他不成嗎。
幾百米外。
淩白在房間裡,隔幾秒看一眼手機界麵,隔幾秒再看一眼那個亮著暖黃色燈光的窗口。
歎了口氣。
果然還是不開心了。
淩白唇邊勾起一抹笑,心裡居然還有點高興。
沒想到那個麵對紙片上汙言穢語的辱罵,都能麵不改色收集證據的少女,竟然已經也能因為他,被調動起情緒來。
又看了一眼窗口,他認命地打開電腦。
把已經梳理成文檔形式的各類信息從微信上發送出去。
半個小時後,顯示文件已接收。
心裡提著的一口氣放下,他按照新的醫囑服下藥,關燈,回到床上躺好。
慢慢來吧。
等病情確認好轉,心源匹配成功,家裡的事情全部解決,他就什麼都告訴她。
即便是了解柏泠其實並不會介意,他還是舍不得。
舍不得讓她跟著擔心。
她就應該認真努力地學習,做所有她喜歡的事情。
而不是把有限的精力分到他這些亂七八糟的瑣事上。
......
開學第一個周末,柏泠按正常作息起了床。
昨晚她花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才把那份資料看完。
資料雖然已經整理得很有條理性,但內容太多,如果不是因為吸收過係統的特殊獎勵,她至少要用多上兩倍的時間。
全部看完後,她又去係統空間分析了一遍。
最後得出了加入實驗室利遠遠大於弊的結論。
吃過早飯,她就回到房間,給周教授發郵件。
至於去實驗室會不
會碰到某個膽小鬼,那就不是她現在考慮的事情了。
能學到知識,還要什麼自行車。
這麼想著,她又去係統倉庫轉了一圈。
因為基金會一直在運轉,蘇父蘇母還以她的名義投了新資金進去的緣故,愈意一直在以一個極度緩慢的速度增加。
現在已經把之前在淩白身上花掉的那十個全部漲回來了。
就是那個使用上限有點低。
不過想想這麼設置也正常,要是太高,一次投百八十個出去,類似絕症患者一夜痊愈的情況發生,醫院還不得把他給切片了。
空手去了花房,柏泠準備繼續改畫。
之前代肆提出意見的畫作,十六幅裡,她隻改完了三幅,剩下的還得慢慢來。
又要顧及畫作原本的結構,又要進行優化,真的比單獨的創作還要難。
等到中午的時候,也就改完了半幅。
蘇遒滿頭大汗,裹著小棉襖,樂顛顛地從外麵剛瘋回來。
但也乖乖巧巧,在花房門口等著。
看柏泠結束了,他才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她——
一隻徒勞掙紮的甲殼蟲。
“......”柏泠雖然不怕蟲子,但這種禮物也不是很想收。
“姐姐看過啦,球球把它放了好不好?”
蘇遒隻是想炫耀一下,也沒有失落,就是伸直了小手,想讓喜歡的大姐姐再仔細欣賞欣賞。
“爺抓噠!”
柏泠:???
一邊聽著的蘇家眾人:???
蘇皎皎樂得不行:“球球,你從哪學的爺啊哈哈哈哈?”
蘇遒看大家笑了,以為自己說的很棒棒,開心地把罪魁禍首供了出來。
“哥哥!”
“二哥哥!”
蹲在一邊吃瓜,莫名吃到自己頭上的蘇曉一愣,連忙否認:“沒有啊,我沒教他!我絕對沒教!”
蘇父是又氣又樂,也不管蘇曉這瘦了吧唧的身板能不能受得住,一巴掌呼了上去。
“讓你平時在家陪弟弟玩,你就教他這些!你怎麼還不滾回去開學!!!”
蘇曉簡直冤得要命,根本不知道這小胖崽從哪學來了,哭喊:“我沒有!好好問他嘛!”
蘇母把有點害怕的蘇遒牽過來,溫柔問:“球球是怎麼從二哥哥那學的呀?”
過完年好像長高了一點點的蘇遒撒丫子跑開,在客廳轉了兩圈,墊著腳從台子上拿下一個備用手機。
然後惟妙惟肖地學了起來。
坐在沙發上,他努力翹著小二郎腿,一手在屏幕上戳戳。
“嗬,爺笑啦!”
“給爺爬爬!”
“爺不想理你噠!”
“......”
雖然話是經過蘇遒的小奶音轉變了不少,但主要的內容卻差不多。
蘇曉總算是想起來了。
這不是他在檢閱水軍奮戰結果時的自言自語嗎?!
怎麼被這小胖崽給學去了?!
看著眾人冒著殺氣的目光,他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然後跑到柏泠旁邊,用這個家裡食物鏈頂層的生物擋住自己。
“我是有原因的!!!”
“你、解、釋。”蘇父一字一頓地說。
蘇曉翻出手機裡的微博,然後把他和水軍頭子還有營銷號的聊天記錄給大家看。
“看,我還成立了一個反黑站!”
“要不是我辛辛苦苦,天天盯著網上的動向,柏泠和我們家就被這些網上不懂藝術的黑子輪了廣場了!”
“噢喲,”蘇皎皎看熱鬨不嫌事大,“你還知道廣場是什麼啊!”
蘇曉不理她,眼含期待地看向正翻手機的蘇父。
想得到一個久違的誇獎。
天知道從回國後,他已經多久沒在這個家裡得到過正麵評價了。
蘇父麵目嚴肅,慢慢地翻看著記錄,嘴角好像隱約在動。
一定是要忍不住驕傲滿意的微笑了!
蘇曉這麼想著。
幾分鐘後,蘇父把手機放在了旁邊的茶幾上,然後慢慢朝他走過來。
一隻手緩緩拿起。
居然,居然忍不住要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慰嗎!
蘇曉就快眼含熱淚。
“...小兔崽子!”
蘇父終於忍不住嘴角的抽搐,一巴掌呼到了蘇曉背上。
“原來公關團隊說的那個,總是在兩邊拱火,怎麼也壓不下去的一群人...居然是你個小兔崽子!!!”
“我看就是給你的零花錢太多,太閒了,才有空作出這麼多事來!”
“現在起,零花錢沒收,家務繼續!!!”
蘇父快氣得不行,蘇家其他人也沒眼看。
柏泠和蘇皎皎一個捂著蘇遒的耳朵,一個捂著蘇遒的眼睛。
等全部結束了才鬆開。
蘇遒不懂發生了什麼,摸摸自己癟癟的小肚子。
無意識地火上澆了一把油。
“爺餓啦!”
“......”
蘇母把蘇遒抱走,一邊喂飯一邊教育小孩子,不,所有人都不能這麼說話。
被迫結束水軍大業的蘇曉苦兮兮地站在桌外,捧著飯碗吃。
一邊吃心裡還在小聲感慨。
雖然水軍沒有了,但柏泠和蘇家的反黑站站長可就是他。
就讓他做蘇家背後那個默默付出的男人吧!
午飯結束,柏泠被蘇母叫去了書房。
“福利院的調查結果出來了一部分。”蘇母把資料遞給她。
“因為時間比較久,完整的資料隻有從你入院四年後的,其他的有所缺失。”
資料厚厚一遝,柏泠簡單稍微翻看了一下,好像沒有什麼特彆值得注意的部分。
在那個循環持續的夢境裡,她隻知道自己是個小女孩,但具體多大也不太清楚,更不能判斷是在入院四年前還是入院四年後了。
蘇母補充:“如果還需要前麵四年的資料,就要再多費些時間。”
頓了一下,蘇母試探地問:“或者,你可以告訴媽媽,你想
查具體哪個方向嗎?這樣可能更快一些。”
柏泠皺著眉,仔細回憶了一下那個夢境,想找出點不一樣的線索。
但那個夢境因為不停循環播放,在她的記憶裡已經很深刻,不需要仔細回憶就能提煉信息。
“好像沒有什麼特殊的方向...”柏泠也有點為難。
“沒關係,那就繼續查吧,咱們家也不缺這點精力。”蘇母一見她為難,就不再多問。
把資料收起來,柏泠決定回去再翻看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特殊的地方。
路過陳列室時,她突然想去看看那幅《奔跑》。
推開門,差點被嚇了一跳。
拉著遮光簾,黑漆漆的陳列室裡,一點光若隱若現。
蘇曉蹲在角落,正偷偷摸摸玩手機。
“蘇曉...你在乾什麼?”
“噓——”蘇曉大驚,讓她小聲點。
“我在刷微博呢。”
說著,蘇曉還把手機上的消息拿給她看。
柏泠沉默,點點頭。
“...你開心就好。”
這麼一打岔,她也沒什麼心思再看那幅畫,直接就回了房間。
還留在陳列室的蘇曉很有成就感,正在親身上陣,解決剛剛抓出來的一個低級黑。
ID昵稱叫“柏L去死”的用戶正在他建立的超話下麵大放厥詞。
【柏L去死:#柏泠#等著吧,馬上就有大新聞要出來了,到時候看看你們還怎麼吹得下去/嘔】
【柏L去死:#柏泠##蘇和集團#冰清玉潔才女人設這都草得下去?惡心肮臟...等她的真麵目被戳穿了,嗬嗬...】
蘇曉經過一個月的曆練,已經明白了吵架是吵不完的。
這種低級黑,直接拉黑,截圖,舉報一條龍。
美滋滋又肅清了一波廣場,他數了數剩下來的小金庫,給水軍結清最後一批款項。
另一邊的付家莊園。
付芷柔剛剛坐上去宋家的車。
拿出手機,她準備再接著之前沒發完的微博繼續。
雖然之前聯係的新聞社還沒有調查結束,消息也沒爆出來。
但她可以先預熱一波嘛,到時候看那些人怎麼跳。
一個垃圾孤兒院長大的養女,居然還有超話?
真是笑掉大牙。
點開微博,彈出一個窗口。
【賬號異常】
下麵跟著一大堆備注。
付芷柔心梗。
她才換三天的號,怎麼又沒了!
這個反黑站的管理員是住在微博了嗎?!
是不是在超話買了房還順便帶個花園的啊!!!
這一個月,都封了她十六個號了!!!
氣得渾身發冷,她拿出另一個手機,給已經兩天沒理過的那個新聞社記者發信息——
[什麼時候出結果?]
那邊的信息回得很快:[那家人情緒很激動,不太肯配合,能不能再多提供一點線索?]
咬咬牙,付芷柔又發了另一條消息過去——
[你告訴她們,這次一定能妥善解決,現在大火的那個蘇家養女也是這個院的。]
那邊過了兩秒,竟然是一個電話直接撥了過來。
看了一眼毫無所覺的司機,付芷柔拿耳機戴上,才接通。
“我的天,是那個柏泠嗎?!她居然也是那裡的!!”
“那按時間線來說,她當時就在!!”
壓著嗓子,付芷柔嗯了一聲。
那邊還在激動地說,她聽了一會就不耐煩地掛斷。
發短信:[儘快。]
把那個手機關機,塞進包裡的角落。
她收拾了一下妝容。
最近宋閆不知道為什麼對她有些冷淡,肯定是因為宋母那個老女人。
不過沒關係,隻要她留得住宋閆的心,婚約就不會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