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看著英克的眼神,仿佛充滿了期待。
但是從那雙眼睛背後,英克也讀出了一些他所熟悉的東西,而這些熟悉的東西，他並不是很喜歡，甚至讓他覺得不太舒服。
英克略微蹙了蹙眉，但是以他的涵養和城府，一絲一毫都沒有在表麵上表現出來。
英克微微側了腦袋，懶洋洋地問道：“你為什麼想要融入上流社會？”
阿瑞說：“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誰不想融入上流社會呢？隻是大多數人都找不到門道，又到不了那個門檻罷了。我知道,上流社會的門檻肯定比我想象中更高，但是我想也不至於完全連看都看不到。”
英克對他的想法不置評價。
英克道：“所謂的上流社會並沒有那麼有意思，也隻是普通的人際交往而已，如果真那麼執著於上流或者格調之類的東西，反而會有很多煩心事。”
阿瑞笑嘻嘻地道：“英克先生,你是出生就生在其中，已經習以為常了，所以才會那麼覺得,對於我們普通人而言,高貴的生活可是很有吸引力的,我當然也不例外。我想我就算夠不到進入上流社會的門檻,至少也應該夠得到看一眼的入場券了吧？”
英克問道：“在你看來，什麼樣的地方算是上流社會？等融入以後,你又打算怎麼樣？”
阿瑞道：“上流社會當然是像您一樣,有著數不儘的財富,過著高雅的生活，可以任意妄為、和星際名流自由往來。和高級的人相處接觸，自己也會變得高級，認識更多的人，也更有利於我的個人發展，開拓我的事業。”
英克問：“那你原來的朋友呢，他們不夠好嗎？”
阿瑞不以為意地道：“我周圍的人和我太難以合得來了，我太太那邊也是，他們要麼難以理解我們的消費水平，要麼膚淺無知，跟不上我們的想法。現在的環境讓我覺得很不愉快，我和我太太都認為我們應該更上一級台階了，去跟與我們同樣等級的人來往。無效的社交純粹是浪費時間，結交更優秀、更有價值的人，才能對我的人生提供幫助，不是嗎？”
阿瑞說：“人的路應該是往上走的，我應該到更高貴的地方去。”
阿瑞顯然很有自己的打算，他的內心好像正在琢磨著什麼，仿佛自己已經踏上了前往新境界的階梯。
英克用手撐著頭，他的貓眸幽幽的，他並沒有笑，隻是看著阿瑞。
英克道：“我認為在友情上加入刻板的價值維度不太合適，人的感情如果用有沒有價值還衡量，就過於功利庸俗了。比起將朋友分為‘有幫助’或者‘沒有幫助’，和他是否談得來、相處是否愉快、你們是否互相欣賞才是更重要的，不是嗎？再說……”
英克停頓了一下，這才繼續道：“社交圈，僅僅是一個社交圈而已。不可否認家境相仿的人之間的確更容易形成圈子，但是現在已經是星元六十一世紀，世界上早就沒有貴族頭銜了。”
英克說得很平穩。
但是阿瑞好像對這套說辭不感興趣，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
他有點漫不經心地搭腔道：“這是當然的了，英克先生，你說得完全對，這都是必然要考量的地方。你一直生活在最好的圈子裡，實在讓我羨慕。”
然後阿瑞又追問道：“我隻是想要更上一層樓而已。我要求也不是很高，隻要一點一點往上走就好了。”
英克問：“……那麼等你走上比更高一級還要更高的台階以後，你現在結交的人，他們還是你的朋友嗎？”
阿瑞說：“那就要看情況了。人是時刻都在變化的，要看他們能不能跟上我的腳步。”
說了這麼多，阿瑞看上去好像有些不耐煩了。
但他還是很好脾氣地耐著性子，奉承地對英克道：“英克先生，我身邊實在很少有像你這樣出眾的人物，能夠為我解答這些疑惑的人，就隻有你了。我知道英克先生既寬容又大方，而且身世高貴，一定能夠為我指點迷津。”
阿瑞迫不及待地問道：“有什麼辦法能和更多上流社會的人接觸嗎？有沒有什麼隻有特定人群才知道的俱樂部之類的？有什麼必須遵循的禮儀嗎？”
英克道：“就我個人而言，我知道的圈子裡也有合得來的人和合不來的人，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性格，和普通人的人格沒有太大區彆，很難討好所有人。更何況，刻意的融入和巴結是很容易看出來的，所有人都不傻，不太有人喜歡被其他人當作是提高身價的籌碼。”
阿瑞急道：“所以這正是我想尋求你幫助的原因。總有什麼辦法能成為上流社會的人的朋友的吧？”
英克說：“我認為隻要將他們當作是普通人，保持你自己的風格，正常交朋友就好了。有那麼多不同性格、不同興趣的人，總有人會和你合得來的，刻意偽裝成某種樣子，活著也很累。如果講究禮節的話，就保持謙遜和禮貌，不要做讓其他人感到不適的事，但也不必刻意迎合。”
“會有這麼輕鬆？”
阿瑞臉上是顯而易見的不信，他的笑容已經逐漸減淡了，並且因為急躁而越來越僵硬。
他用懷疑的眼神看著英克，試探地道：“英克先生，我們相識這麼長時間了，我想多少也能算作有一點友誼，你完全沒有必要騙我。我知道你和那些爬上了高峰就想阻攔其他人登頂的人不一樣，你同樣也可以信任我，請放心，你可以稍微對我透露一點點信息，我保證我會守口如瓶，絕對不會告訴其他人，不會讓這些小信息擾亂你們的生活的。”
英克道：“的確沒有什麼特彆的。真心實意地相處，僅此而已。”
阿瑞：“……如果你是不想將進入上流社會的途徑告訴我，也大可以直說，不用拿那套以心換心的陳詞濫調來敷衍我。”
英克揚眉道：“我不認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除了腳踏實地地真心以待之外，還有什麼捷徑。”
阿瑞顯然不信，英克的態度令他懊惱。
這是兩個人認識一年多以來，爆發過的最大衝突了，但看得出來，如果並非必要，阿瑞還是竭力在避免與英克發生不可挽回的衝撞。
阿瑞的臉色變了幾變。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壓低了聲音，有些衝動地道：“英克先生，你還要繼續在小愛小姐麵前扮演機器人，你應該不希望小愛小姐或者以後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吧？”
這句話，順利地讓英克挑了下眉。
英克上下掃視了一下阿瑞的樣子。
英克其實已經打算要離開了，現在是不是會有人知道，倒是已經沒有那麼有所謂，但是阿瑞顯然還不清楚這一點。
英克也不進行說明，他的指節在膝蓋上點了點，淡然地問：“你這是在威脅我？”
阿瑞說：“不，當然不是，我怎麼會。但是英克先生，我隻是希望你知道，我也不完全是任你擺布的。”
英克仍然表現得很從容。
他耐心地聽完了阿瑞對他說的話，幽藍的眼眸閃動，然後道：“我並沒有控製你的意思，不過，你要是覺得這件事能對我產生威脅的話，也可以試試看。”
門窗緊閉的公寓中，仿佛忽然間有一陣冷風吹過。
片刻之間，客廳裡有了一霎奇異的寂靜。
英克話裡的自信，竟讓阿瑞一時感到慌亂。
他好像有一瞬間清醒了一些，可是英克給他的答案仍然讓他不滿，英克眼底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輕視，這是貓科動物常有的眼神，可是在這種地方出現，立刻讓阿瑞感到極為不甘。
阿瑞定了定神，道：“我明白，讓你們這些身處高位的人，放棄自己的優越感，容納其他人進入你們的階層，是一件很難的事，自古以來就是如此，貴族總是竭儘全力地阻斷上升通道，還將新貴族排擠在外。我也沒指望這麼輕易就讓你鬆口。”
阿瑞已經有了明顯的不耐，但是在英克麵前，他依然儘量收斂了自己的情緒。
阿瑞努力保持平和地道：“你不告訴我就算了，我自己想辦法也是一樣的。我送給你的檸檬茶，還請你務必收下，就當是作為朋友的一份小禮物。那麼，正好小愛小姐不在，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就告辭了。”
阿瑞匆匆與英克說完這番話，就提上了那個他根本沒有打開過的工具箱，迅速離開。
而且阿瑞離開的時候，英克注意到，他關門的聲音，好像比平時重了不少。
英克目送著阿瑞離開。
房間裡隻有他一個人，因此英克顯得很自在。
耳機裡傳來阿林的聲音，他頓了頓，遲疑地感慨道：“這個阿瑞……和最開始時的樣子相比，好像變了不少啊。”
他與阿林的通訊還沒有關，因此阿林聽到了他們對話的全部過程。
英克“嗯”地應了一聲，道：“龐大數額的金錢，的確是有可能改變人的，但是會往哪個方向改變，還是看自身。”
阿林恍惚地道：“我現在開始有點明白，你當初為什麼堅持說，一夜之間驟然暴富，未必全然是好事了。”
英克道：“嗯？”
阿林說：“呃，就以我個人的眼光看，阿瑞好像變得令人討厭了很多，雖然說他的想法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英克沒有接話。
這時，阿林想了一想，又開口道：“對了，英克，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
“進入上流社會的鑰匙，確實存在嗎？”
英克“唔”了一聲，笑道：“我覺得那要看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想要成為彆人的朋友，那麼真心實意和心意就是最為必要的。但如果隻是單單想要擁有一個圈子的話，抱著目的去結交，也不是做不到。”
英克側過頭，撐住側臉，懶洋洋地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把你當成朋友嗎？”
阿林一愣。
說起來，阿林自己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他認識英克已經有十幾年了，兩個年齡和性格差異都很大，但是卻能互相信任。阿林初次見到英克的時候，他還是個早熟的小男孩，兩個人的關係是什麼開始變好的，阿林也沒印象了，但等回過神來，他們已經無話不談。
仔細一想，以英克這麼驕傲奇特的個性，與他保持良好的關係不奇怪，但真的願意和他成為好友，還是件挺不容易的事。
阿林問：“為什麼？”
英克緩緩回答道：“因為我們雖然是雇傭和被雇傭的關係，可是你從來沒有認為我高你一等。包括小時候也是，雖然你是保鏢我是少爺，但你一直把我當成普通的小孩對待，我記得小的時候，你看我不怎麼玩耍，還特意花自己的工資給我買過大型貓抓板——不過關於這件事我要說清楚，我討厭和其他小孩一起玩貓抓板，就算你逼我我也不會去的。”
英克笑了笑，道：“你不是因為我的身份才和我相處，更沒有想借我得到什麼好處。儘管我的確比較富有，還有一個特彆的姓氏，但在你心裡，我們是平等的。”
英克眯起眼睛：“我甚至知道你一直在心裡偷偷罵我。”
阿林：“……”
阿林聽到前麵的話十分感動，但是聽到這一句，又登時一凜，坐得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