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娘在荒郊野外生下你,你爹知道後都快要嚇死。這事也讓他下定決心,他覺得自己既然沒生意頭腦,那就不折騰了,索性回到村裡置辦些田地,當個閒散鄉紳地主。”
江河親自給親娘倒茶,讓她回憶得更仔細些,附和道:“娘果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女中陶朱!商人中的花木蘭!爹當個小地主還成,咱們家這麼大的生意都是娘一人撐起來的。”
對於兒子的吹捧,錢氏自然十分受用。
她笑著說:“娘當時就想著,咱們家當個地主是不愁吃穿,但穿金戴娘是不可能的……你可還記得你三歲時,咱們去你小姨家吃滿月酒,娘見你當時一直盯著你表弟的金項圈,娘就想著彆人家孩子有的東西,我兒子不能沒有。”
說著,錢氏摸著頭上的金簪子,兒子也喜歡金子,這點像他。
發現話題要歪了,江河趕緊提醒,“娘,您再和我說說那個江夫人的事!我覺得那個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實在太有緣,說不定哪天就能遇上呢。”
“江夫人當時走得實在太匆忙,娘也不知道她為何淪落到青山城,隻知道她應該是京城人氏。”錢氏認真對江河說,“兒子,將來如果你到京城,一定要打聽江夫人的來曆,對她說聲謝謝,沒有她的幫忙,就沒有咱們家今天的好日子。”
如果沒有那位夫人的慷慨,他們家玉郎今天哪有銀子讀書。
她對現在的日子十分滿足,有下人伺候,不用像村裡的女人一樣下地乾活,丈夫疼、兒子孝順,再美滿不過。唯一遺憾的,是生孩子時月子沒坐好,生下玉郎後就沒有動靜,好在夫君並無意見,玉郎一個孩子頂人家十個——不,頂上幾百個……
錢氏離開後,江河陷入沉思。
現在看來,母親並不知情,那位江夫人應該也沒有理由做出換子的事。一切都指向那給兩人接生的穩婆,按他娘的意思,當時生完孩子後的兩位婦人都昏睡過去,隻有那穩婆在照顧孩子。
要不要去找那穩婆呢?
正剛匆忙地跑過來,“少爺,您找我有事嗎?”
江河頓了下,慢條斯理地說:“沒什麼事,這些點心你快拿去吃。”
算了,已經有人幫忙找,他急什麼,安心等著便是。
正剛頓時感動不已,最近夫人要懲罰他,飯菜管飽,點心和宵夜是真的沒影了,還是少爺想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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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生辰這日,江家來了一群親戚。
江河的幾個姨和她們的一家子都來了,路再遠也阻擋不了他們的熱情,這讓江河分外感動。
“喲,一段時日不見,咱們玉郎長得更俊了。”
大姨媽身材微胖,頭上是金簪金步搖、身上金裙金褙子,亮度十顆星,一看就和錢氏是嫡親的姐妹。二姨媽和小姨媽同樣頭戴金花冠,十根手指戴滿金戒指,姐妹幾個和同樣金閃閃的錢氏站在一起,打眼看過去,眼睛差點沒被閃瞎。
世家的風度讓王氏按下想揉眼睛的衝動,每年這日,她的眼睛都特彆疼,自己也不容易。
“三姨,表哥呢?”
身材圓潤得像湯圓,長相很可愛、很有福氣的十四五歲少女害羞地問。
在場的幾個妙齡少女立刻豎起耳朵。
錢氏笑道:“正和他爹、大伯在書房裡呢,他大伯說要考校他的學問。”
少女們齊齊失望地歎氣,不能第一時間看到表哥了。
幾個小男孩也齊齊鬆口氣,同情心頓生,書這玩意兒真可怕,表哥實在太辛苦,連生辰這日都不能消停。
王氏看得微微歎氣,這群男孩們還小,看不出什麼名堂,可這些年長的姑娘們卻是喜形於色,一眼便能看穿。幸好錢氏姐妹聰明,沒想過要攀高枝,若不然這些姑娘嫁入高門,還真不夠人算計的。
話又說回來,高門也不會考慮商戶人家的姑娘,除非是美若天仙……
有時王氏真的懷疑上天的恩賜全給了玉郎,明明江家、錢家都沒一個長相出色的。
另一邊,江縣令考校完侄子的學問後,不禁陷入沉思。
江父暗暗搓著手,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嚴肅正經一些,“大哥,玉郎學得怎麼樣?”雖然他覺得自己兒子是天才,可說不定他是被夫人傳染,其實是在自賣自誇呢。
江縣令還在懷疑人生,他覺得老天爺實在厚待江家,因為江家人其實算不上很聰明。
他當初讀書時讀得快要吐血,好不容易中舉,哪知那些官場上的世家出身的人精仿佛耍菜鳥似的,將他攆到下麵當縣令。
雖然他本意也是下放,但被攆跟自願還是不一樣的。
江縣令臉上露出笑容,“玉郎,大伯決定推薦你到白鷺書院讀書。白鷺書院的山長曾欠我一個人情,玉郎進去書院絕對沒問題。”
江縣令打量侄子,真是越看越滿意,侄子的天份世間罕見,肯定能打臉一群世家子,為當年的他出一口惡氣。
再加上侄子這張貌比潘安的臉——世家子愛風雅,皇帝喜俊臣,這張臉配上才華,在官場上肯定所向無敵!
江河起身向大伯行了個大禮,誠摯地道:“謝謝大伯!隻是這名額還是留給滿郞弟弟罷,大伯隻需為我寫封推薦信,侄兒想親自去考。”
江縣令愣住,終於反應過來。
對啊,他怎麼沒想到,以玉郎的資質,壓根不用走後門啊!
和大伯商量好白鷺書院的事後,江河終於被放出來。
表妹們臉色緋紅地凝視著出現的江河,驚喜地說:“不過一年未見,表哥好像更俊了。”
這時,胖表妹突然抽噎一聲。
表姐妹們紛紛關心地問:“月兒,怎麼啦?”
胖表妹擦著眼淚,“我已經定親了,我娘說定親後就是大姑娘,以後不能說表哥天下第一俊,要誇隻能誇未來的夫君,讚美他比玉郎表哥還要好看。”說到這裡,胖表妹胸口疼,“昧良心說假話的滋味實在太難受了。”
眾女:“……”
青山城並不大,胖表妹的定親對象大家都知道,未來的表妹夫看著和氣矮胖,要誇他比表哥好看?這不是昧良心的事,這是沒良心才說得出口。
姑娘們齊齊歎氣,決定繼續盯著玉郎表哥洗眼睛,成親後就看不成了,得多看幾眼。
旁邊的江元娘捂著嘴直樂,連王氏也不由得露出笑容。
這些姑娘是不夠風雅,也沒什麼心眼,可真的很單純可愛,讓人看了就舒心。
這次的生辰,再次證明錢家和江家都是一群顏控,看幾個姨送他的禮物就知道。
一眼看過去,全是發光的金子,他的生肖是豬,他們就特意打造小金豬,並將它們排成一排,從尺寸看,看來今年各家的生意都不錯。
沒定親的表妹們羞答答送上親手做的禮物,一水的荷包香囊,全部用金絲繡的,非常有其母之風。
江河找了個機會,對已定親的胖表妹說:“月表妹,你成親時我估計已經在考場上,無緣看看未來的表妹夫是什麼樣的。”
雖然他讓人打聽過,各方麵都還算不錯。
胖表妹麵露傻笑,“他就是一個普通人,哪值得表哥親自去看他?”
江河笑道:“他既然是未來的表妹夫,於我而言就不是普通人。”他一臉慎重之色,“如果以後他欺負你,你就和他說,你的表哥是未來的舉人,要為你撐腰的。”
圓潤的胖表妹頓時感動得不行,暗自後悔先前不該避嫌的,早知道就該親手繡個香囊之類的,金絲銀線都要用上,才能表達她對玉郎表哥的感謝。
終於送走客人後,江河將客人送的禮物收好。
錢氏神神秘秘地讓兒子去數他的財產,“這些都是你從小到大收到的禮物,娘都給你攢好,哪天沒錢就拿一隻豬出去賣……”
江河:“……”
看著那一箱的金豬,江河的嘴角抽搐。
錢氏拿出幾個隻有拇指大的金豬,“這是你一歲時,你的幾個姨送的。”再拿出幾個稍大的,“這是你兩歲的……”
最後放進去的是今天收的,基本上有拳頭大,全部是實心的。
就像幾個姨對他的愛護之心。
江河麵露笑容,一臉溫柔地說:“娘,我一定努力的,以後我會為幾位姨媽和表妹們撐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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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入夜,慶北侯——江白慢慢走進書房。
守在門口的小廝暗暗地看著他們家侯爺的身影,才十六歲就已經侯爺,而且還是太子的心腹,放眼整個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個,怨不得京城裡的那些未婚姑娘都想嫁給他們侯爺。
書房靠窗的桌子上有隻鴿子正在咕咕叫著,啄著桌上的米粒,聽到開門的聲音,豆大的眼睛瞅了過去,隨即又低頭繼續吃米粒。
江白走過來,從鴿子的腳上取下一張紙條,然後沉默良久,才將紙條湊近蠟燭。
看著火舌將紙條吞沒,他的心漸漸地放鬆下來。
還好已經將人救起,上輩子這人死在這一次落水,讓他一生都被愧疚壓得喘不過氣。
江白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的夜色。
今晚的月色很美,月光下依舊看得出偌大的侯府一派富麗堂皇。
他要再等等,等一切物歸原主!他江白本有能耐搏取萬戶侯,何曾對慶北侯府的一花一草有過半點貪婪之心?
美麗溫婉的婦人在月色中緩緩走過來,即使不再年輕,依舊美得有若仙子,月紗為她披上一層華衣,使她看起來越發的出塵絕俗。
“世……侯爺還沒睡?”
門口伺候的小廝恭敬地說:“大夫人,侯爺還在書房。”
江大夫人微微蹙起眉頭,“這孩子真是的,還在長身體呢,就這麼糟蹋自己。”江大夫人念叨著,朝身後的丫鬟道,“去廚房,我要親自下廚,給侯爺煮宵夜。”
等她們轉去廚房時,提燈籠的丫鬟道:“大夫人,侯爺也是為了撐起這個家。”
江大夫人的眼眶有些發紅,如果不是丈夫突然病世,兒子如此年輕,如何需要這般不顧後果地拚命?
“對了,先前伺候的趙家兄弟怎地不見人?”江大夫人突然想起跟在兒子身邊的兩人,“趙二郞之前還支支吾吾地同我說,想讓我幫看看有沒有美貌的丫鬟呢。”
提燈籠的丫鬟掩住嘴,笑著說:“趙大郞聽說這件事後,親自將他揍了一頓,結果趙二郞還是堅持要找貌美的娘子。”
這也算是為美色不要命了。
江大夫人也忍不住樂了,趙家兄弟一直是兒子的左臂右膀,趙二郞嘴巴靈活,能說會唱,她每次看到都開心。
江大夫人歎了口氣,“老侯爺病逝時,若是趙家兄弟在的話,還能陪我兒說說話,開解一下。”
當時她看到兒子仿佛背負整個天下的重擔,那極度痛苦的模樣,讓她這當娘的心都要碎了。
丫鬟輕聲道:“奴婢聽說,少爺讓趙家兄弟去辦很重要的事,據說情況很緊急。”
老侯爺生病的時候,二房三房蠢蠢欲動,異想天開,竟然肖想爵位,如果事情不緊急,侯爺何必這個時候讓他們離開?
“也不知是什麼事?”
江大夫人嘴裡念叨著,端起在廚娘幫助下做好的燕窩粥,親自送去兒子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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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初秋,白鷺書院會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