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轉瞬間,他就從妖族的藏書閣裡走了出來,快步行走在赤霄宮的街道上。
“喂喂喂,看路,你撞到人了!”
他行走的速度很快,有好幾次都險些和人迎麵撞上。
一個妖族被這股勁風一撞,趔趄兩步,正想回頭開罵,卻發現黑色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人海裡。
“真是的,走路也不長眼睛。”
妖族拍了拍自己的衣擺,抬頭一看。
如今已經是傍晚時分,遠處迫近的不僅僅是夜色,還有糾結在一起的深色烏雲。從遠處山間卷集而來的風將街道兩邊懸掛的燈籠吹得嘩嘩作響,隱隱約約有風雨欲來之勢。
“算了......要下雨了,趕緊走吧。”
本來妖族還想衝上去找麻煩的,一看這天色,想了想還是放棄了,連忙往前邊的客棧走去。
行走間,不知不覺,玄衣少年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守在門口的侍衛看他是個人類,下意識就多看了兩眼,不過倒也沒攔。雖說如今妖族和太衍宗結了盟,但因為妖皇的緣故,整個妖族內部對人類修士的態度依舊曖昧,這些天來赤霄宮的人類也不多。
離開赤霄宮後就進入了太衍宗山脈的範圍。
這條小路兩邊滿目荒野,放眼望去重岩疊嶂,冷風習習,過路的枯枝影影綽綽,像一隊隊排列著張牙舞爪的惡鬼。
宗辭對這一切都似無所覺。
他沒有選擇往赤霄宮正城門離開,而是選擇了一道側門,需要往後麵爬半座山才能繞回太衍宗。
自從重生後,宗辭的心情很少有這樣不平靜的時候。
那塊玉牌,是他親手送給容斂的。是他在浴佛門苦苦求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求來的護身符。
可現在呢?它卻被佩戴在一個侍妾身上,對方還說“這是陛下賞賜的東西”。
的確,宗辭的確想通了,不再糾結於前世那些年少留存的幻影。
可這也不代表,他會接受自己一番心意被人這樣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一腳。
這會讓他覺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像是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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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色完完全全覆蓋天際的時候,傾盆大雨也如約而至。
今天的雨勢格外洶湧,北境幾乎有數月未曾見過這麼大的雨了。其中還伴隨著轟轟雷鳴,就像雷公電母拿著法器在空中敲鑼打鼓,來勢洶洶,震徹天地。
妖仆處理完一切後,提著一盞宮燈,急匆匆地從禦膳房趕來。
遠遠地,他看見遠處深綠色的琉璃瓦下站著一個身披褚紅鶴氅的人,隔著厚厚的雨幕也能看到那抹紅意。
“陛下。”
他連忙走過去,福了福身,“今夜可要傳喚公子?”
容斂修的功法雖然並非正統的雙修之法,但雙修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反正對於修士來說雙修也不算什麼大事,妖族就更加了,他們隻是十分單純的將雙修看做一種修煉手段而已。
妖仆問了話後,垂首提著燈在一旁等候,等了許久才聽見回答。
“不必。”
聲音淡淡,夾雜在外頭的狂風暴雨中,隱隱約約竟有碎玉之勢。
一時間,正殿又陷入一片沉默中,耳邊隻能聽得雨點砸落在玉瓦上的劈裡啪啦,不絕於縷。
正殿裡燭火搖曳,隻能看到那道人影站立在殿口,拉出一條延伸到殿內的陰影。
恍然間,一道閃電落於山頭原野,驚起萬千弧光,將那張足以顛倒眾生的麵孔打亮,滲出深潭一般詭譎莫測的神采來。
容斂不開口,妖仆當然也不會貿然出聲。
他默立在殿旁走廊的黑暗裡,悄悄抬眸去打量麵前那道背影。
妖族修煉比人族更難些,但天生享有更為悠久的壽命,妖仆的本體是一隻綠毛龜,龜更是以長壽出名。
身為禦前總管,妖仆跟隨在這位妖皇身邊也有數百年的時間了。但這麼多年來,妖仆倒鮮少見到容斂有過這般時刻。
因為活得久,妖仆知道許許多多族內的秘辛。
例如如今的妖皇,在千年前不過是青丘一族最不受寵的皇子,常年居住在青丘的冷宮裡,過著仰人鼻息的窘迫生活。後來因為種種原因翻了身,逐漸從邊緣人物加入了整個妖族權力鬥爭的漩渦中心,拚殺出一條血路來,這才成功繼位大統。
能夠登上這九五之位的人,個個都不能小覷。
就拿如今妖族的後宮來說,四大家族都有嫡係公子爬上過妖皇的床,但也沒見妖皇偏寵哪一個,反倒是經常翻那位出身沒落家族的林公子的牌。有了這層關係,林公子那個家族便一躍而起,成為新貴之一。
一個月多次翻牌,在外人看來,林公子那就是獨得聖寵。隻有妖仆才知道,陛下從不在林公子那裡歇息,完事後都是披上衣服,直接回禦書房去辦公,儘顯涼薄。
更彆說,在加冕之後,容斂還以雷霆手段,將整個妖族原本的高層全部清理了一遍,如今的妖族就是他的一言堂,可見其手段。
正是因為如此,即便容斂平日裡雖然恣意妄為,張揚跋扈,妖仆在他麵前也依舊戰戰兢兢服飾,不敢生多少二心。
“點香吧,本座乏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容斂才將目光從外麵瓦片上連成一串的雨滴中挪開,轉身走向內殿。
“對了。”
在褪下外袍的時候,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般,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今日那位貴客呢?”
妖仆一驚,似是沒想到容斂竟然會這般關注那個人類,畢竟平日裡即便是最受寵的林公子,也不見得陛下多關照一句。
於是他掩去林公子的行蹤,小心翼翼的回答,“回陛下的話,貴客去了會藏書閣,酉時便離開了。”
“是嗎?”
容斂手指微頓,將外袍扔到一旁,揮手熄滅了點燃在床頭的燈,“退下吧。”
妖仆離開的腳步聲夾雜著殿門的關閉聲,和外頭的雨聲交織在一起,歸於沉寂。
驚雷自遠處響起,嫋嫋不絕。
一片黑暗裡,容斂想起那位給他帶來莫名熟悉感的玄衣少年,緩緩閉上了眼睛,麵容歸於沉寂。
是個人類。
想到這些,那些淒厲的尖叫和永遠衝刷不走的鮮血似乎就在昨日,曆曆在目。
算了,左右是個人類。
也不過是個人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