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就單薄的衣物更是早已濕透,散落的黑發一縷一縷黏在胸口敞開的蒼白皮膚上,像是一條條蜿蜒吐著信子的黑蛇,驚心動魄。
水流實在是太湍急,從遠處衝刷而來,漫到了少年下顎,幾欲遮掩口鼻。
這位少年的麵容清虛子倒是有些眼熟,就是前幾日那位偷偷摸到太衍宗藏經閣五層去偷看的外門弟子。
清虛子本來不過是淡淡一掃,神識卻在觸及到少年烏青色的薄唇時驀然頓住。
算了,好歹也是宗門的弟子。
他轉念一想,從蒲團之上站起,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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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辭做了一個夢。
夢很長,也很真實,就像是他重新回到了前世。
夢裡是午後,烈日如火,流淌的陽光鋪陳在深綠色的菩提葉上,蟬鳴在人潮洶湧的廣場上傳出去老遠。
這裡是一處山穀,遠遠的還能看到矗立著的三根高大的石柱,上方鐫刻著金色的萬字符,點明了此處的地點。
浴佛門。
浴佛門一個十分奇特的門派,比起修真界,浴佛門更像是凡界的組織。他們的弟子年年都要身披袈裟出穀化緣,到凡界去宣揚佛法。
修真界的修士們不信鬼神,浴佛門卻心懷信仰,並且熱衷於將香火傳遍整片大陸。連帶著浴佛門的山穀也並不像修真界其他門派那般避世,年年都有無數凡人一邊跪地磕頭,來這座佛門聖地朝聖,絡繹不絕。
就在這一片朝聖的人之中,又數那個一襲白衣,周身氣質冰冷出塵的男子最為矚目。他隨著人流一起走進山穀,不少朝聖的人都偷偷打量這位腰間佩劍的人。
驚訝的是,今日浴佛門的老方丈帶領著幾位長老遠遠地就立在了門口。遠遠看去,他們身上的袈裟泛著紫金色,一看就是高階法器。
“阿彌陀佛,劍尊閣下。貴客上門,有失遠迎。”
老方丈雙掌合十,姿態恭敬,“不知劍尊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這一禮使得關注的人們一片嘩然。老方丈可是浴佛門的主持,平日裡尋常人便是見都難得見上一麵,就算是凡間的國主來了,也得老老實實沐浴淨身後才可得見一麵,什麼時候見主持如此以禮相待過?
聽到問話後,白衣男子這才將目光落在了方丈的身上。他隨手掐了個隔音決,略微一拱手回禮,沉聲道,“釋空大師多禮了,我今日前來,是想冒昧求一塊佛牌的。”
“佛牌?”釋空有些驚訝,“我浴佛門的佛牌對修道之人並無作用。”
“我知道。”淩雲耐心地解釋,“大師想岔了,這佛牌並非為我自己所求,而是為一位妖族的友人所求。”
在說出“友人”這個兩個字的時候,白衣劍尊明顯有了微微的停頓。
“原來如此。”
方丈並未察覺麵前之人片刻的不自然,“佛牌是我門寶物,需要求取之人心懷虔誠,錘煉心神七七四十九天,才可觸摸佛龕。”
浴佛門的佛寶十分有名,雖說不是任何法器靈物,卻具有一定的玄學靈性,可以護人一生順遂安寧。
但並非所有人都能求到佛寶,特彆是為他人所求,若是心不誠,那便求不到。
“......隻有心誠之人,才能打開佛龕。”
於是,就因為這一句話,淩雲劍尊沐浴淨身,摒除雜念,在浴佛門內祈福整整七七四十九天。
淩雲早已辟穀,平日裡清修時比這環境還要惡劣,倒也不覺得清苦。
最終,於金光佛龕裡求得一塊佛牌。
“閣下心誠,我已經數年未能見到成功求得佛寶的存在了。”
就連老方丈釋空也感慨道,“雖說玉牌並無品階,但若是贈人的話,尊上也可以融入一道神識進去淬煉,做成護身符。若是佛牌主人受到致命傷,也能抵擋一二。”
“多謝大師。”
淩雲摩挲著這塊刻著佛蓮的玉牌,以劍氣代筆,輕輕在背麵刻下一個小小的“斂”字。
白衣劍尊看著手裡的佛牌,忽然想起當初遊曆時,紅衣公子坐在火堆旁,眉眼和發絲似乎都染上了火焰明媚的金紅。他一邊撥弄著火焰下的烤雞,一邊神采飛揚地說道:“你不是說我叫容斂嗎。比起容這個姓氏,我還是更喜歡斂字。”
他喜歡斂,那淩雲便給他刻一個斂。
自從容斂在那處秘境恢複記憶後拂袖而去,他們幾乎再也沒有彼此聯係過。
這麼多年了,淩雲想要和他好好說個話,隻是走近兩步都會被對方眼中生出的,仿佛尖刺般的厭惡逼退。
宗辭也不再是當初那個無情道還未修成的青澀少年,容斂也不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紅衣公子。一個成了名動天下的淩雲劍尊,一個從冷宮皇子成了一人之下的青丘太子。
他們都變了,都在時間裡改變了。即便淩雲想清了自己的心意,對於這一切也無可轉圜。
希望這塊佛牌能夠護他安平吧。
無所謂其他,隻願和平順遂,一生無憂,便也夠了。
盯著那朵怒放的佛蓮,淩雲閉了閉眼。
再次睜眼時,原先的猶豫全部都被按下,他又恢複成了那個冰冷不近人情的太衍宗長老,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劍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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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夢很長,長得甚至讓宗辭感覺夢裡的一切都恍若隔世,甚至有一種不願醒來的錯覺感。
等到意識回籠之後,他才恍然想起,自己似乎是直接暈倒在了磅礴大雨裡。
可身體四肢並未有墜入冰窖的觸感,反倒是溫暖不已,就像是泡在熱水中一般。
等等......泡在熱水裡?!
玄衣少年猛然睜開了眼。
入目皆是一片白茫茫蒸騰的水霧,低頭看,那件黑色的衣服正鬆鬆垮垮耷拉在他的身上,滾燙的溫泉水包裹著他纖細修長的四肢,源源不斷地為他提供暖氣,驅散那沁入骨髓的寒意。
宗辭躺在這處溫泉中央,泉水周圍堆砌著鵝卵石,嫋嫋熱水順著竹管從另一處泉眼引來。遠遠地還能聽到雨過之後的大地微鳴,靜謐而愜意。
有人把他救下來了。
宗辭愣了一下,費力地撐起上半身。
“請問......?”
他隻是剛剛說出兩個字,就驚覺自己嗓音的乾啞疼痛,便生生止住了話頭。
就在鬱鬱蔥蔥的樹木和圍牆的另一邊,正在院落內品茗的千越兮似有所覺,眉心圍攏。
到底兩個洞府還是設了隔音咒,有人比他更快。
“唰——”
院落的木門被推開,宗辭下意識看過去。
青衣小童正站在門邊,墨發整整齊齊束在玉冠內,麵容清雋。
隔著水霧,那道看過來的視線不太明晰,但也足夠讓宗辭心驚肉跳。
“醒了?”
清虛子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溫暖又濕潤的水霧中,玄衣少年蒼白到沒有血色的臉色終於染上一絲瀲灩的酡紅,像是春日裡豔極的桃花,豔若桃李,連帶著眉眼也染上了幾分不自覺的蠱惑色彩。
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清虛子心念一轉,正想挪開目光,卻不想在掠過少年胸口的時候頓住。
在那如白鶴般白皙纖長的脖頸下方,心口的邊緣處,一小塊張牙舞爪的深紅色龍印若隱若現。
那是千年前滅亡的楚國的皇室胎記,傳說刻於神魂,輪回不變。
這塊印記,清虛隻在一個人身上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