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聽話(1 / 2)

晚來天欲雪 妄鴉 8143 字 7個月前

溶洞裡一時陷入了靜寂。

青衣道長一隻手放在宗辭披散的墨發上。

少年的長發滑落在身後,烏黑亮麗,手感順滑,繞過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從指縫中間流瀉而下,宛如深色瀑布。

宗辭想說自己當初自己在飛升的時候遇到了域外天魔,幾乎是拚儘全力重傷後才將對方斬殺。

他想說自己雖然入魔卻沒有失去理智,此世之人不會知曉,但成仙後除非心境出現大破綻,被魔念侵入識海,才會出現近似於不可控的狀況,所以那時自己才會選擇毫不猶豫地自隕。

他想說是弟子不孝,沒能達成師尊期望。當初一切種種都是前世之事,這輩子隻想平平淡淡的過,好好享受生活。

這些話,宗辭在龍骨淵下的棺材內想了好多好多年。

對於清虛子當初不信任他,直接提劍而來的舉動,宗辭已經不願意再過多回想。身為徒弟,深恩如此,他也不可能做出什麼。

但解釋是一定要解釋的,畢竟他沒有真正入魔,這個黑鍋他不想背也不可能背。

看到如今的場景後,宗辭失聲了半晌,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師尊,其實當初......”

清虛子臉上依然帶著那種令人從心底開始毛骨悚然的笑意,毫不猶豫的打斷了他。

“——那些都不重要。”

男人放開了一直抓著弟子的手。

那截白皙纖細的手腕上,乍然是一圈力道過大造成的紅痕。內裡還透著一星半點的淤青,看起來觸目驚心,一看就有淤血沉澱。

看到這幕,清虛子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轉身走到溶洞的中心。

這處溶洞放眼望去全是冷色寒冰,在層層疊疊堅冰的包裹下,最中心的冰層上鑿開了個水池,內裡盛著滾燙的泉水,咕嚕咕嚕在池麵上冒著泡泡。從溫泉上飄出來的霧氣彌散在溶洞內,化作厚重水霧,遠遠望去,竟有種冰火兩重天的交錯感。

“過來。”

青衣道長和顏悅色地從儲物戒指裡拿出一個玉瓶,宗辭便驟然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製權,被迫一步一步朝著男人走去。

沒想到的是,清虛子並沒有做什麼。

男人將玉瓶擰開,修長的手指屈起,從瓶內挖出一塊玉白色的膏體,用靈力溫開,輕輕按在白衣少年手腕的淤青上。

宗辭一時間愣住了。

他看著道長低垂的狹長眉眼,不可遏止地想起自己年少時。

剛開始握劍的時候,因為沒有經曆木劍的過渡,直接上手的真劍,再加之數千次的揮劍劈砍練習對小小少年來說實在太過艱難,所以宗辭經常受傷,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連碰都碰不得,鈍痛無比。

那時宗辭才剛剛拜入太衍宗師門不久,同自己這位冷漠孤傲,在修真界有著極高地位的師尊並不太熟識,更不可能親近。又因為自己拜入師尊門下頗為不易,更不想給師尊留下吃不得苦的印象。

好在他是首座弟子,每個月都有門派例行發放的積分月俸,於是他白天下山一趟,去後勤殿裡用門派積分兌換了一些治療外傷的普通傷藥,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蹲在靈泉旁,用滾燙的靈泉水化開藥力,悄悄給自己擦上。

後勤殿裡兌換的傷藥都是最基礎的傷藥。雖然入門時收了一波各個峰主長老的見麵禮,但那些見麵禮都是些法寶法衣之類的高端物件,丹藥儘是些築基丹聚氣丹,反倒沒有接地氣的療傷藥。不得以宗辭才出此下策。最普通的外傷藥,擦了之後也要幾日才能消下去,到底聊勝於無。

有一日宗辭實在是練劍練得太累了,那天還不小心在小腿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渾身又累又痛,提不起任何力氣。好不容易捱到傍晚,卻在泉水旁給自己上藥時,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醒來後,宗辭發現自己並沒有躺在靈泉旁吹冷風,而是睡在洞府內的軟塌上,身上好端端蓋著被子,一旁還燃著一蠱幽幽燃燒的香爐。而身上的傷口,包括那條觸目驚心的血痕,已然完全消弭不見,光潔如初,木桌上放著一瓶一模一樣的藥。

那時的主峰上依舊隻有兩個人,一個是他,一個是清虛子。是誰幫他上的藥,不言而喻。

而如今,清虛子的動作不輕不重,耐心地將藥體在少年蒼白的手腕上抹開,甚至稱得上一句溫柔。

他的烏發從肩膀處滑落,散在宗辭的指尖,冷得少年蜷起手心。

不,並不是清虛子的手冷,而是整個被冰雪覆蓋的溶洞冷。寒氣在這裡肆虐,仿佛一根根尖刺般往少年四肢百骸裡鑽,凍得他直哆嗦。

很顯然,清虛子方才拿出的藥是一罐千金難得的療傷聖品。

僅僅是一個抹藥的功夫,宗辭手腕上的青紅一片就全部消了下去,重新變回了蒼白完整的模樣。

青衣道長收起玉瓶,微冷的指尖劃過那塊,滿意地打量了一下,就像是在打量一件珍稀的藝術品。

“師尊,我——”

宗辭咬了咬牙,鼓起勇氣,正打算重複自己之前的那個話題時,卻不想猝不及防被一根手指堵了回去。

男人修長的手指抵在了少年的唇邊,冷得像千年難化的寒冰,比之溶洞的溫度還要更低。

明明這隻手的指尖上方才才用靈力化開了膏藥,應當是溫熱滾燙才對,偏偏那溫度半點都沾染不上青衣道長的手......也許因為這個人,比世間萬物都要冷酷。

宗辭的嘴唇不自覺失了血色,輕輕囁嚅。

男人的眼眸深得像是永無止境的深淵,期間快速掠過些暗色,快得讓少年幾乎以為是錯覺。

“淩雲......”

清虛子輕輕念著這個名字,內裡蘊含的危險讓宗辭忍不住脊背發麻,直讓人發怵。

他一字一句地說完,瞧見少年滿溢在臉上的緊張和局促,忽而輕笑一聲,另一隻手親昵地點上了宗辭的鼻尖。

“你看看你,明明沒有死,卻也不回來,反而還把師尊瞞在鼓裡,騙得團團轉。”

“要不是本座發現,恐怕你這輩子直到死,本座也不會知道你其實沒死吧?”

誰又能想得到,當初一劍震寰宇,滿身傲骨,風姿卓絕的淩雲劍尊,會變成如今這幅身體殘破不堪,在太衍宗外門屈居,默默無聞的模樣?

要不是他親眼聽見他和厲愁的對話,恐怕也不會想到,當初本應魂飛魄散,身死道消的淩雲,竟然並未身死。即便清虛子猜到淩雲有可能轉世,也從未想過還能有這個可能。

不。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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