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之如飴(1 / 2)

晚來天欲雪 妄鴉 8134 字 7個月前

廣場上一片靜寂,中央的三人在天機門主的威壓下一動不能動,其他人對此並不知情,卻也依舊大氣都不敢作,氣氛沉悶無比。

青衣男子深深地看著跪在地上的白衣少年,神色看不出喜怒。

清虛子自然不會不知道宗辭割發背後的意思。或者說,他就是清楚宗辭這麼做的緣由,才會如此震怒。

當初楚國小太子咬著牙硬生生爬到天梯末端,在陵光大殿麵前,於萬人矚目之下,拜入清虛子門下。

清虛子解開自己的發冠,任由三千烏發散落,隨風飄揚,同小太子的長發糾纏在一起,正式收下了這位首徒。

結發,是所有正式拜師禮中必經的一環,取其“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之意。

而今散發去,叩指斷長生。

那些隨風散去的長發也就這麼被風一揚,了無蹤跡。

清虛子看著跪在地上的白衣少年,銳利的視線掃過他血肉模糊的額心,眼眸中相同的異色愈發濃重幾分,隱隱約約醞釀一場浩瀚風暴。

時至今日,清虛子才像是真正好好看過這個在他心頭盤踞了百年魔障的人。

這個一直抱著劍,記憶裡永遠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少年,不知何時已經長成如今的模樣。即便是沉屙在身,依舊傲骨滿身。

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如今在大庭廣眾之下割發斷義,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

也要讓所有人知道,淩雲劍尊,同清虛老祖,再無乾係。

清虛子隻感覺自己心頭那隻藏匿了許久的野獸幾欲失控,掙脫自己數百年來畫地為牢設下的囚籠。

在無人得見的角落,青衣道長指尖深深刺入到手心裡去,幾欲將森白的骨頭都碾碎,眼眸幾經變換,那濃烈的猩紅動魄驚心。

另一邊,說出“此生,隻有宗辭,再無淩雲”的白衣少年緩緩從地上起身。

也許是因為跪了太久的緣故,他起身後眼前一黑,差點就要往前倒下,還好就在這個刹那,一道溫和的靈氣輕輕地扶住了他,讓他不至於在這麼多人麵前鬨這個笑話。

宗辭回過頭去,給了千越兮一個感激的笑容。少年額角淌下的鮮血刺痛了男人的神識,不等他說話,白衣少年又重新回過了頭去。

他站在原地,朝著四周拱了拱手,道。

“師門之事讓諸位見笑了。幸而如今這裡也有不少千年前的熟麵孔,想必大家都心有疑惑,今日便也一並解決了吧。”

“千年前,清虛閣下的確沒有錯怪我。宗某當時,確實是入了魔。”

一言掀起軒然大波。

這裡也並非所有人都見證過千年前龍骨淵下那場變故的,還有許多後起之秀,例如玄璣劍仙這種,千年前還是個剛踏上修真道路的小蝦米,千年後晉升大佬的存在。

當初龍骨淵下的事情,清虛老祖可是下了死命令,於是大能們個個諱莫如深,誰也不敢泄露風聲。所以在如今宗辭情況承認後,那些將淩雲劍尊視作精神偶像和傳說的不少人都露出了震驚的,不敢置信的眼神。

入魔在修真界是最忌諱的話題,而如今淩雲劍尊卻親口承認自己千年前入了魔?!

難怪千年前淩雲劍尊離奇身隕,即便是作為師尊的清虛子也未發一言,既沒有個解釋,到現在都還有人猜測其實劍尊並未身隕,而是得道飛升去了上界,如今看來,原因竟是入魔?!

一時間,眾人看向少年的目光都帶上了駭然。

宗辭卻對這些紛紛擾擾的目光視而不見,轉而道:

“那日我渡天劫時,諸位大能也都在場。僥幸仙樂鼓鼓,金光來迎,天降甘霖,羽化登仙梯......這都無法作偽。宗某的確證道成功,不過走投無路,入魔也是事出有因,並非其他緣故。眾所周知,若是宗某心有破綻,那便決計不可能證道長生。”

聽聞此言後,圍觀眾人紛紛點頭,察覺出先前沒能關注到的疑點。

入魔也需要緣由,心有魔障或道心不穩的人,定然是無法成仙的。如此想來,淩雲劍尊剛剛羽化登仙,不久後便入魔,中途定然是生了什麼轉折變故,總不可能好端端一個人,莫名其妙就入魔。

見這一番話卓有成效,宗辭再接再厲:“諸位道友有所不知,成就仙人之體後,入魔一事便和普通修士有所不同。除非是心境劇烈波動,一時不備被魔念侵入識海,在其餘情況下,入魔對於得道飛升的仙人並無阻礙,既不會如同普通修士那般道途崩碎,嗜殺成性;也不會失去理智,以殺證道。”

他並不打算將域外天魔的事情說出來。

首先域外天魔隻生活在域外,宗辭同天魔的戰鬥也隻在域外進行,此世之人對於域外的東西並沒有概念,沒有親眼得見,也沒有任何史料記載,即便宗辭說他同域外天魔大戰三天三夜,為了打敗對方甚至不惜舍身渡魔,最後身受重傷,也依舊會有人懷疑。

不僅如此,域外天魔的事情還會給孜孜不倦追求長生大道的修士們造成打擊,畢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宗辭拿不出有效的證據證明域外天魔的存在,不若從一開始就不說。

“等等......閣下說閣下並未入魔,又該如何證明?”

可即便宗辭不說,也依舊有人對他的說辭半信半疑,議論紛紛。

從古至今真正得道飛升的修道者僅有淩雲劍尊一人而已,沒有第二個仙人肯定他的說法,那還不是由著他胡編亂造?

“不錯,入魔之人皆不可信,一家之言,難以為證啊!”

不過很顯然,麵對這個所有人的最大的質疑,宗辭早就做好了解釋的準備。

白衣少年忽然反手抽出方才割發的鐵劍,穩穩地抵在了自己左邊的肩胛骨上。

幾乎是同時,千越兮就知道了宗辭想要做什麼。

烏發白衣的男人下意識抬起手去,卻又想起少年先前同他說的話後,手硬生生在半空中放下,收攏成拳,深深地在膝蓋上收緊。

就在片刻晃神間,少年平淡卻堅定的聲音響徹廣場。

“——眾所周知,入魔之人就算再花言巧語,也許能夠遮掩紅色的眼眸,遮掩發黑的骨頭......但有一樣東西,永遠無法使用任何法術遮掩。”

伴隨著這句話響起的,是銳器刺入肉/體的聲音,在寂靜的廣場上,清晰可聞。

白衣少年站在原地,雙眼緊閉,鼻尖處已然滲出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順著臉龐滾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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