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正月。
初一剛過不久, 馬上就要迎來正月十五上元節。
上元節可是整個凡界和修真界,人妖鬼三族都會過的大節日。
就連平日裡冷冷清清的赤霄宮也張燈結彩,掛上了明亮的大紅色燈籠, 看上去格外喜氣洋洋。
宮內無數衣著繁雜華麗的宮女提著宮燈,和妖仆一起,穿梭在九曲回廊之內。
這段時間, 修真界不太平,妖族也不太平。歸根結底, 還是三月前寒衣節時,在太衍宗廣場上發生的那樁足以顛覆修真界的大事。
當日人人敬仰的標尺楷模,正道魁首清虛老祖於眾目睽睽之下入魔, 血洗蒼山,在西境建立魔門。半月後,西境一役, 所有膽敢前往討伐的正道人士全軍覆沒。至此, 再無人膽敢提出半句質疑,恭恭敬敬奉其為魔尊。
以血建立的政權總是最為穩固。誰又能想得到,三個月前,入魔之人在修真界還是人人喊打的存在。三個月後,一切都天翻地覆, 不複存在。
也拜這件事情所賜,妖族和正道的結盟也不了了之。
如同死水一般的修真界波濤洶湧, 演變成四足鼎立之勢, 無一方膽敢輕舉妄動。反倒是個個勢力的內部, 都開始不太平起來。
現任妖皇對妖族四大世家的打壓有目共睹。原本容斂稱帝時,其他世家以為拿捏到了他的把柄,最後也是從矮個子裡麵拔高個, 打算扶持這位血統不純,與背後青丘一族也算不得多親的皇子上位。
本來他們打的算盤是想找個傀儡皇帝,卻不想容斂同其中兩族暗中達成約定,動用換血秘法,將自己體內所有不純的血脈換成了上古妖狐的血,以此要挾其他兩族。
那兩族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全不想最後容斂釜底抽薪,將他們狠狠地愚弄了一頓,硬生生被人拔去黨羽,陰溝裡翻了船。
如今容斂到了出竅期大圓滿,距離大乘也不過一步之遙,這些世家越發著急了。
他們通知了先前塞進宮內的後妃和公子,有些人容斂甚至連見都沒見過,吵得他煩不勝煩。
正月初一時妖皇雷霆震怒一場,將先前最活躍的那幾個都狠狠打壓了一通,登時偌大一個族內又是寂靜可聞,無人膽敢二話。
那些暗潮洶湧,容斂隻是冷眼旁觀著,嗤之以鼻的同時,越發覺得索然無味。
手握權力太久,也越發對這些人的醜惡嘴臉厭煩。
這個族群永遠都是這樣,從前是,未來也是。
不論是人類還是妖族,帶給容斂的,都是無儘的惡意。
妖族要的是一個君主,他要的是權力,互惠互利,再無其他。
他從來都隻有自己。
凝視了遠處片刻,容斂隨手拿起掛在一旁的大紅色外袍披在身上,從宮中起身。
如今已是傍晚時分,遠處點亮的燭火明滅,將妖皇深邃的輪廓拉長,映在深灰色的階梯上,切割出一道道破碎般的剪影。
晚風很冷,輕輕從另一頭屋簷的廊下刮過,掃過低垂的褚紅色瓦片,掃過潭麵上搖曳的蓮蓬荷葉,掃起他兩鬢垂下的烏發,停在了衣襟上。
他一步一步踏下冰冷的玉階。
很快便是上元節了,月亮也愈發圓了起來。
男人肩披紅衣,站在蒼茫夜色裡,神色不複往日那般慵懶肆意,反倒冷倦無比。
都說望月應當懷古。可容斂卻很少懷念過去,不僅僅因為過去乏善可陳,也多得是不堪回首。
手中沒有力量的時候,所有的回憶都沒有意義。
他的回憶更是如此,充滿荊棘和鮮血。
從來都是命運推著人走,哪怕停著的人不想走。
偶爾有時,在空蕩蕩的金鑾殿內驚醒,他也忽然像是被這孤寂所環繞,心頭就像空落落的,失了什麼般。
可偏偏,這般過了千年,也未曾有頭緒。隻會在某時,容斂也會想起,自己很久以前,似乎也願望著做一個張揚肆意,快意江湖的少年人。
隻是後來為了仇恨,為了變強,為了太多紛雜的東西,就此轉身踏入權力旋渦。自此,一走便走了好遠好遠,已然不見來路。
那個紅衣少年人早就死在了夢裡,餘下的,不過一副聲色犬馬的軀殼。
“陛下。”
遠遠地,一盞宮燈推開張牙舞爪的黑夜,急急行了過來。
容斂的思緒被打斷,頗為不悅地開口,“說。”
妖仆總管是跟在他身旁的老人了,如今一瞥,便心道不好,連忙顫巍巍地低身答道,“回陛下的話,先前陛下吩咐的事情,已經有了新進展。”
他吩咐的事情?
他皺了皺眉,一時半會竟然想不起是哪一件。
“是數月前您吩咐下人們關注天山周邊的事。”
容斂一愣,鬆了鬆眼眸。
三月前,正道同妖族結盟,一同向鬼域開戰,最後卻是以那樣的猝不及防的結局收場。
除去清虛子入魔外,最引人矚目的,便是淩雲劍尊死而複生的事了。
眾所周知,千年前淩雲劍尊在太衍宗龍骨淵之下身隕,原因不明。
作為唯一一個證道成仙的存在,劍道公認的尊者,淩雲劍尊受到的關注隻多不少,即便是太衍宗明令禁止討論,這千年來關於劍尊為何成仙後依舊會選擇自隕的猜測依舊層出不窮。可謂是養活了修真界一大批茶樓的說書人,是經久不衰的話題。
身為妖皇,或者說,身為曾經淩雲劍尊的血契者,容斂自然不會不知道當初淩雲真正的死因。
甚至當日正道那些人正是在看到容斂身上附帶的魔氣時,才提前得知了劍尊成仙後又入了魔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