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中人對於入魔之人的態度有目共睹, 不僅避而不談,平日裡也是趕儘殺絕。
在他們的印象裡,入魔者都是殘殺無辜、視人命如草芥的存在。既然入魔者連存活都難, 更遑論被世人了解。
不巧, 天機門主就是少數了解入魔者的人之一。
雖說入魔之時需要以血鋪就入魔的道路,走的也是殺戮之道, 但這並非代表入魔者就一定是濫殺之人。
但是為了保險起見,千越兮還是從袖口甩出一方法寶。孔明燈晃悠悠地從他的袖口裡飛出,飄到天上去, 散發出幽冷的光亮,將這一方地界獨立劃分出來, 疏散了原本熙熙攘攘的密集人群,避免傷及無辜。
畢竟這位魔修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存在, 一位渡劫期的魔修,若是真的發了瘋, 頃刻間便可屠城,即便是千越兮在, 恐怕也難免會有疏漏,不如從一開始就謹慎起見些。
做完這一切後,街道上緩慢地恢複了寂靜。
擁堵的人群們提著燈籠離開了這裡,遠遠還能看到照亮夜空的光亮, 到陸洲城中心去參加花燈會的路上, 遠遠地依然能夠聽到人群的笑鬨,顯得遙遠又安寧。
出乎意料的是, 清虛子也並未過多阻攔,而是冷冷地看著他們,未置一詞。
終於, 這條街道上隻剩下對峙的三人。
一陣冷風吹過,搖曳的火紅色燈籠咿呀作響,映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鍍起一層難以捉摸的血色。
青衣魔尊的神色依舊冰冷無比,紅色的眼眸在掠到白衣少年身上時,卻無端燃起一把熊熊燃燒的烈火。
從前,這把火和著岩漿一起,被深深掩埋在地底,叫人窺見不得分毫。而如今,失去了桎梏後,那些晦澀複雜的部分便有如火山爆發,一股腦湧現出來,深重地難以直視。
他的聲音喑啞,眼眸掃過少年和男人交疊的雙手時猛然沉下,像是生了冷刺。
“淩雲,同我回去。”
這句話同那日清虛子在太衍宗廣場時看到宗辭說的如出一轍,隻是其中的意味截然不同。
果然是來找他的。
宗辭在內心裡無聲歎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給出篤定的答案,“不。”
“既然已經脫離師門,那我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青衣魔尊眼眸中的冷意更甚,他定定地看著白衣少年,明明紅眸裡翻湧的血意幾乎要將人剜下一塊肉,偏偏落在宗辭身上,卻輕地不能再輕,像是要滴出水來。
“你擅作主張不假,本座可從未同意。”
“千年前你拜入我門下,本座便曾說過,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絕無脫離師門的可能。”
太衍宗廣場上,宗辭自曝淩雲劍尊的身份,割發斷義叛出師門,最後又拔劍剔仙骨,自證清白。
從頭至尾,除了那句“跟我回去”以外,清虛子再沒有說過第二句話,既沒有應允宗辭判出師門,也對自己大弟子證明自己並未入魔的事實未置可否。
宗辭卻忽然笑了,笑容不摻雜任何情緒,“我所認識的清虛子可不是一個自欺欺人的人。”
不是師尊,而是清虛子。
看來那日宗辭說他是最後一次這麼叫他師尊,所言非虛。
正是此時,不遠處的街道上,另一道冰冷的妖力衝天而起。緊接著便是黑雲壓頂,雷雲翻滾,電光在夜空裡閃爍,風雨欲來。看樣子,竟然是有人要在陸洲城內生生渡劫了。
這道氣勢比起清虛子和千越兮這種渡劫大能來說還有不小的差距,但也足夠令人側目。多半是出竅突破大乘的當口。
也不知今年上元是什麼好日子,怎麼修真界的大能一個接一個趕到陸洲來,又是搶人又是渡劫的,不僅集合了現如今修真界幾乎全部的勢力,還全是那些個耳熟能詳的大能。
出竅到大乘的雷劫雖然比不上天劫九九八十一道,到底也有七七四十九道,若是有人在此渡劫,恐怕一夜這陸洲城都得電閃雷鳴。
唯一慶幸的是,渡雷劫影響不到其他人,僅僅對渡劫之人有效,並不會傷及無辜。
轉瞬間,剛剛還風清月朗的夜空登時搖身一變,冷風從空蕩蕩的街道兩邊刮過,將店鋪掛著的簾幕掃在木門上,發出沙沙作響的拍打。
要下雨了,恐怕還是雷暴雨。
可惜如今街道上對峙的人都一致忽視了這點。
清虛子會是一個自欺欺人的人嗎?
頭一次,青衣魔尊放低了自己的身段,語氣淡到聽不出喜怒,“阿雲,你可是在怨本座?”
怨?有過怨嗎?
也許是有的吧。宗辭想。
他又不是無欲無求,沒有感情的聖人。莫名其妙被誤會,甚至因此招致身死,還是被自己的師尊親手所殺,任是誰,心中也不可能毫無芥蒂,毫無怨恨的吧。
隻是當初自己在龍骨淵的石棺裡半夢半醒了千年,早就想通了。
“辭不敢。”
白衣少年矢口否認,“您於我有救命之恩,亦有再造之恩,我從未否認過這一點。當日我入魔不假,在您的角度,您並未做錯什麼。即便親自清理門戶,也是我粗心大意,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