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隻是一個開始。
從那天起,蘇明煒開始把打人這件事當作家常便飯,有哪裡不順了,賭輸了都是借口。蘇延反抗不過,想過要離開,可他身無分文,還要上學。他甚至連告蘇明煒讓他去坐牢都想過,但被告知連目擊證人也沒有,不見血,不動骨,這種程度的家暴也基本沒有什麼希望。
這樣的單方麵毆打停止在他初中畢業,在蘇明煒發現少年蘇延已經能夠輕而易舉地反抗自己的時候。
蘇延成績好,順利升上高中。他本來覺得隻要忍到高三,隻要高三畢業考完大學,隻要他滿了十八歲,他要走得遠遠的,一天也不要再在那個家裡停留,一輩子也不要見到那個男人。
抱著這種想法,高二的時候他遇到了洛棠,那個天天帶著笑,明媚可愛,整天跟在他身邊的小姑娘。
那幾乎是從父母離婚後,蘇延度過的最明亮最開心的一段時光。
那半年裡。就算家裡有一個垃圾也不再能影響他的心情,他開始期待上學,甚至期待未來。
這樣近乎平靜的生活在一個下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
那天提前放學,蘇延回到家,猝不及防撞見了一片狼藉。
蘇明煒沾上了不該沾的東西。看到他的神態、舉動,蘇延雖然從來沒在現實生活中見到過,但還是能分辨出那些是什麼。
震驚、憤怒都難以形容他當時的心情,那天是蘇延跟蘇明煒說話說得最多的一天,可不管好話壞話都油鹽不進,甚至用惡毒難聽的話罵他,“你是個什麼東西,他媽想管老子?”
蘇延在那瞬間明白,這個人,他已經沒救了。
辛荔這些年給的錢加起來也是筆不小的數目,但她給的再多,剩的再多,也總有花完的時候,也不可能滿足一個癮君子。蘇明煒開始變賣家裡一切稍微值錢點的東西,包括辛荔曾經沒帶走的首飾。
他以前有多喜歡這個爸爸,那時候就有多恨他。是那種埋在骨子裡的恨,積年累月的,一想到這個人,就恨不得親手了結他的那種恨。
等把家裡能賣的東西都賣光之後,突然從某一天開始,蘇延發現蘇明煒不再到處籌錢,也不再天天焦躁。他開始行蹤不定,經常好幾天不回家,身上的衣物手機全部換成最新的,像是變了一個人。
直到一周後,他聽到蘇明煒淩晨打的一通電話。
所有的言語明晃晃地指著一個真相。
他不光自己沾上。
他還在販毒。
蘇延忍了兩天。等蘇明煒再一次離開之後,他瘋了一樣地把家裡每個角落都翻了一遍,之後上網查,發現僅僅是他在蘇明煒的房間裡發現的東西,都夠他牢底坐穿。
蘇明煒自己的人生已經毀了,他勸過,無果,不打算再管,這是蘇明煒自己的選擇。
但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人渣在自己身邊做這樣的事。
這些東西會賣給誰?
這些東西,會害死多少人?毀掉多少個家庭?
答案昭然若揭。
蘇延把所有的東西照下來,留下極小的一部分當作證據。蘇明煒出了遠門再次回來的那天,他打電話給約定好的人,手裡全是汗,一直在抖。
蘇明煒在家裡已經毫不顧忌了,警察來的時候他正坐在陽台邊,表情堪稱□□。等他聽到聲響看到警察後,整個人劇震,瞳孔極速放大。
蘇明煒既然敢做,就不可能不知道有朝一日被發現,他將要麵對的會是什麼。蘇明煒也就隻有那麼一瞬間的怔愣,隨後他就看向站在一邊一直沉默的蘇延。
那天他說的每一句話蘇延都記得一清二楚。
“是你啊蘇延?”他嘲諷:“兒子?”
“你他媽的想弄死我好幾年了吧,從幾年前?我想想,你媽那個婊/子走了開始?”蘇明煒跟瘋子一樣哈哈大笑:“被你抓到把柄,老子栽了,也認了。但你想想,對自己親爹乾這檔子事兒,你又是個什麼狗屁?”
身邊有人一直在說什麼,蘇延記不清了。他隻記得當時在陽台上的蘇明煒一邊後退一邊死死地瞪著他,眼睛充斥著血紅色,笑容陰戾,幾近癲狂。
居民樓是老舊的,陽台是露天的,蘇明煒往後一翻。
速度太快,在場的人沒有一個反應過來的。
蘇明煒當著他的麵從六樓跳了下去,當場死亡。
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你記住了,蘇延,你老子是被你親手逼死的。
……
“後麵,具體的事情我記不太清了,警方不知道從哪裡查的,聯係到我一個遠方姑姑,辦好了撫養手續,把我帶到法國看了不少醫生。休整半年多,最後準備藝考,回國讀大學,進娛樂圈。”
“之後的事,你都知道了。”
蘇延頓了頓,接著道:“差不多……就這些了。”
洛棠在他身邊沉默了很久很久,半天才出聲:“……你說記不清是什麼意思?失憶?”
“不是。”蘇延看了一眼窗外,“是因為我當時拒絕麵對現實,自我否認、自我封閉造成的。”
即使是現在,他那段時間的記憶依然很模糊。
一片靜謐裡,小姑娘開始吸鼻子。
蘇延收回視線,看著她滿淚痕的樣子,有些無奈地伸手給她擦眼淚,擦著擦著,突然笑了一下:“你之前不是問我,我答沒答應你的求婚麼。”
“……嗯?”洛棠轉過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我答應了。”蘇延說:“你沒聽清,我再說一遍。”
他聲音輕輕的:“我當時說的是謝謝你。”
“……”她求婚,他說什麼謝謝?
洛棠愣了下:“就這一句嗎?可我記得——”
“還有一句。”蘇延打斷她,手指劃過她的臉,“我說,我是為了你才活著。”
……
那時候因為有警方介入,他們為蘇延找到了從小到大沒見過幾次麵,定居國外的姑姑,好像還通知了辛荔。蘇延不知道具體過程,隻記得他最後被姑姑帶走。
他開始對外界有認知後,所有的記憶隨之複蘇。
他願意聽從心理醫生的話,願意配合治療,可是收效甚微,幾乎沒有用,隻能靠藥物維持情緒穩定。
蘇延甚至不敢閉眼。
他那段時間,重複在做同一個夢,循環往複,折磨著他每一根神經。
夢裡是蘇明煒死前的場景,全都是血,甚至還有滴答滴答的聲音,麵目全非的男人像是來自地獄的魔鬼,他在夢裡一刻也不停地盯著他,死死地盯著他。
他獰笑著說,蘇延,你這個殺人凶手。
他一直在說,你怎麼還不去死?
——你殺了我,你怎麼還不去死?
這句話,這場夢,像是一種暗示,一種詛咒。
蘇延被這個夢折磨了一個月,天天做,日日做,不光心理狀態越來越差,身體各方麵機能迅速衰竭。
不久後的測試結果顯示,他有了自殺傾向。
蘇延那時候對這些測試結果已經完全不在乎,完全無所謂了。
直到後來有一天,他的夢發生了變化。
他夢到了色調與以往完全不同的場景,辨認了好久,發現那是他的高中。
他順著記憶,跟往常一樣走到自己班級的教室,發現他的座位是空的。
他旁邊的座位上,坐著一個麵容略顯稚氣的小姑娘,從發絲到鞋子都很精致,咬著筆,很頭疼的樣子,正在寫著什麼。
而後蘇延看到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
少年走到他的座位坐好,把書包掛在桌邊,小姑娘見到他,眼睛頓時像是會發光一樣笑起來,“蘇延蘇延!你幫我做這張數學卷子好不好!”
“不好。”5.2.格.格.黨.最新章節
“彆這樣嘛,我好煩數學呀,求你啦。”
“……又不寫作業,你周末又乾什麼去了?”少年一臉嫌棄,但還是抽過來她手上的試卷,皺著眉道:“最後一次。”
“嗯嗯!”小姑娘笑得格外開心,歪著頭一直嘰嘰咕咕地跟少年說著話,對方一邊做題,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回。
蘇延醒過來的時候,滿臉都是濕的。
有汗,也有眼淚。
終於記起,他好不容易因為遇到她才有了希望的人生,好不容易有了對未來的很多規劃和想法,還一個都沒來得及實現。
他還沒再見她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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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一個道彆沒有說出口。
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他有多喜歡她。
怎麼能……
就這麼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