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2 重返巔峰
多年以後再回憶起來,明屹的數學天賦最早開始展露端倪, 是在五歲那年。
那年春節, 明駿照例在千裡之外的駐地上,並沒有回家。
祝心音一個人帶著一對兒女回娘家過年, 那年菀菀才三歲, 是家裡最小的孩子。
於是她便順理成章地被家裡的一群表姐們拉去玩過家家,扮作她們的寶寶。
明屹看了一眼嘴裡剛被塞進一隻奶嘴、被迫扮作寶寶的三歲妹妹, 頗為好心的問她:“你真的要當寶寶嗎?”
菀菀很喜歡這種被當成洋娃娃眾星捧月的感覺, 當下便重重點頭, 奶聲奶氣的“嗯”了一聲, 胖臉蛋上洋溢著喜悅之情。
看著眼前腦容量不太夠用的蠢妹妹,明屹同情了她三秒,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他從小話就少,既不愛同男孩子玩,也不愛同女孩子玩, 除了有時帶帶妹妹, 其他時候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坐在小馬紮上一個人拄著下巴發呆。
今天也是如此。
明屹搬了一把小馬紮,靜靜地坐在了客廳裡, 旁邊是一桌正在搓麻將的大人。
大人們正在一無所知地搓著麻將,並不知道此刻已經有一雙眼睛鎖定住了他們。
直到……菀菀發現自己含著奶嘴便吃不了奶糖、腦袋上的兩個小揪揪被姐姐們拆掉重新紮成三個小揪揪時, 小丫頭這才終於反應過來, “哇”的一聲哭著爆發,從隔壁房間邁著小胖腿跑過來找媽媽。
見小女兒哭得撕心裂肺, 祝心音心疼得趕緊將她抱起來,好聲好氣的哄著。
可等到聽完了小丫頭的理由,祝心音卻又是哭笑不得。
她幫菀菀重新梳好了頭發,又幫她紮了兩個完美的揪揪,然後又親親她:“菀寶不哭了,讓哥哥帶你去玩好不好?”
“不要哥哥。”
小丫頭吸了吸哭得通紅的鼻子,抱著媽媽的腿,賴著要媽媽帶她出去買糖吃。
祝心音實在沒辦法,隻得抱著小女兒出門去買奶糖。
在她走之前,五歲的大兒子則被一旁的舅舅抱上了麻將桌。
舅舅笑眯眯地開口道:“小明,快來幫你媽媽摸幾圈牌。”
祝心音看見,也是哭笑不得地對著哥哥道:“有你這樣當舅舅的嗎?才多大你就教他打麻將?”
當然,並沒有人知道,大魔王就在此刻睜開了眼睛。
直到祝心音牽著哭鼻子的小女兒去超市買了奶糖和果汁回來,這才發現客廳裡一片寂靜。
麻將桌上的三個大人此刻正麵麵相覷,而五歲的明屹被抱上椅子後,努力地坐直了身子,兩隻小手正費勁地扶著碼在自己麵前的麻將牌。
自己帶著菀菀不過才出去了半小時……祝心音看著兒子麵前堆得滿滿的籌碼,腦中冒出了唯一一個可能性——
“他……天胡了?”
坐在椅子上的明屹踩不著地麵,這會兒兩條小短腿正在半空中一蕩一蕩的晃悠著。
聽見自家老母親的聲音,他轉過頭來,慢吞吞地開口道:“麻將,很簡單。”
***
此後明屹的一生,都與數學有了無窮無儘的關聯。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隔壁家的老教授找了一道奧數題給明屹做,沒想到他花了十分鐘便輕而易舉將題目解出。
於是老教授便將這道題改編了一下,成為了當年高考數學的壓軸大題,坑殺了當年全國卷的數百萬考生。
至於解出了這道題的小學生,萬幸沒有被人肉出來,否則想必會遭到無數考生的激情毆打。
後來的數年裡,明屹的路可以說是走得一帆風順。
他的數學天賦很快便得到了承認,初二那年進了省隊,初三那年便進了奧數國家集訓隊。
可惜在國家隊集訓的第二階段,這人浪翻了天,趁著集訓的間隙跑去打籃球,結果將左胳膊摔傷了,自然是無緣國家隊。
在那之前,明屹一直都是校籃球隊的主力,曾帶領過A大附中戰勝過體大附中,一度是附中三千少女的夢。
在那之後,明屹卻開始謹慎考慮籃球這種激烈的身體碰撞運動可能給自己帶來的後果。
他不太能夠接受因為籃球而導致手部、足部、甚至頭部受傷的後果,於是在初中畢業時,果斷放棄了校籃球隊主力的位置,退居二線成了替補。
明屹願意為了數學放棄許多事情——更確切地說,他並不認為這是一個選擇題。
從頭到尾,他都不認為自己為了數學犧牲放棄過任何東西——因為同數學相比,其他那些瑣碎的、可有可無的事情,於他而言的意義幾近於無。
他選擇的從來都是一條充滿挑戰性以及愉悅感的道路。
直到十六歲那年,他遇見一個叫喬皙的女孩,生平第二次,他對女孩產生興趣。
第一次令他產生興趣的女孩叫Lisa Sauermann,是一個德國女生,比明屹大四歲,曾參加過五次IMO,一度是數競界的傳奇人物。
Sauermann參加的最後一屆IMO,恰好是明屹因為骨折而錯失的第一屆。
那年的IMO比賽題目,明屹曾自己在私底下做過,他在固定的一半時間內做出,六道全對。
但相較於後來國家對分發給學生的標準答案,明屹的解法中,有一道題的解法更為繁冗複雜。
後來明屹從老師那裡得知,標準答案中更加簡明流暢的優美解法,便是那個德國的天才少女Sauermann給出的。
明屹一度覺得這個Sauermann十分優秀,並期望著有一日能夠與對方一較高下。
但Sauermann在高中畢業之後,並未選擇在理論數學領域進一步深造研究,而是選擇了亞琛工業大學的機械係。
好在並沒有過太久,明屹便意識到了自己的淺薄。
對於一道人為設計的有解數學題而言,再驚豔再簡明的解法,都不應當被視作為高超數學能力的證明。
言歸正傳。
那個叫喬皙的少女,終於點燃了明屹在數學領域以外的新熱情。
更確切地說,應該是深藏在少年天才體內、常年如同死火山一般沉寂、可一旦點燃卻又足以毀天滅地的繁殖熱情。
這話細想起來其實十分流氓。
當然,當年的少年明屹並沒有想得太過深入。
那時他僅僅是覺得,她有些好玩。
他見喬皙第一麵時,她便是一副含著眼淚的哭唧唧模樣。
有些滑稽,有些可笑,但也有些可愛。
所以明屹給她起了一個小小的昵稱,叫“哭氣包”。
哭氣包並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個愛哭鬼,可同她相處的日日夜夜中,明屹每每在死亡邊緣試探,為的便是看見哭氣包被氣得飆眼淚卻又不得不艱難忍住,最後為了掩飾自己的愛哭,隻得跳起來敲他腦袋的模樣。
其實全天下,敢拍明屹腦袋的也不過隻有兩個人。
一個是明屹那四肢發達的親爹……打了便打了吧,明屹並不願與一個老人家計較。
再有一個,便是這個膽大包天的哭氣包。
明明剛認識時,哭氣包在他麵前還是一副不敢大聲說話的慫了吧唧模樣,可誰知道到了後來,哭氣包不但敢對他大聲說話,竟然也敢打他了。
並且在打了他之後,發現他沒有打回來時,哭氣包還會偷偷流露出幾分狡黠的笑意。
為了這幾分笑意,明屹曾心甘情願的被她打過很多次。
到了很久以後,明屹才恍然大悟。
原來他對哭氣包的這種縱容,名字叫作“喜歡”。
隻是在後來的許多年裡,明屹一度不曾再想起過她。
更確切地說,是不敢想起她。
家裡剛出事的那一陣,明屹倒是時常夢見他的小哭包。
在他的每一個夢中,她都是蜷縮在方寸之地之間,哭得滿臉淚痕、傷心欲絕。
可哪怕是在夢中,他也隻能站在原地,隔得遠遠的看她一眼。
明屹知道,這不是夢。
她獨自一人在異國他鄉,恐怕日日夜夜都是這樣哭過來的吧。
他遠遠看著,卻無能為力。
再到後來,明屹便不再想起她了。
那時明屹以為,他年少時唯一愛戀過的女孩,會同他的黃金時代一起,永久地留在異國他鄉。
如果每個人都有黃金時代的話,那麼明屹的黃金時代,毫無疑問便是十九歲時在MIT求學的那一段時光。
Scholze教授將明屹視作最得意的學生。與之相對,他亦是明屹最尊敬的師長。
他們兩人從出身、經曆到性格是驚人的相似。
兩人都是參加IMO出身,都是在小小年紀便背負了盛名,都是對數學有著無窮的興趣與熱情。
甚至兩人在理論數學中感興趣的分支領域也幾乎一模一樣。
在MIT的那兩年時間裡,除去基礎課程的時間,明屹幾乎有一半時間都同Scholze教授待在一起。
那時的明屹不過才十九歲,正是思維最敏捷的年紀。
少年人的頭腦轉得飛快,Scholze教授的理論功底紮實深厚,兩人一拍即合,再加上兩人都是天生的精力旺盛,聚在一起徹夜討論問題是常有的事情。
那時的明屹以為,自己的人生會和Scholze教授一樣,一眼便能看到儘頭——
畢業之後在高校就職,同青梅竹馬的初戀女友結婚,也許會有一個或兩個孩子,此後將畢生都奉獻於理論數學的研究。
也許能夠解出幾個世紀懸而未決的世紀難題,也許能夠提出開創性的理論、留名青史,又也許一輩子埋首在浩瀚書海中,窮經皓首,最終也沒能在數學史上留下半個名字。
其實無論是哪一種,於明屹而言,這一生都不算虛度。
隻是後來,在基地中度過的那些茫茫歲月裡,再回憶起年少時的理想,他竟覺得遙遠而陌生。
直到那一日。
他寫在無數書頁空白處的草稿手記不知何時被喬皙整理了出來,而後寄給了Scholze教授。
看著自己曾在紙上隨手寫下的猜想算式,如今以他為第一作者、Scholze教授為第二作者,刊登在了Jounal of AMS上,明屹隻覺得恍惚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