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街道,霧氣卻沒有受到影響,反而更加濃鬱,將所有人都擁抱在濃霧中。
許多匆匆從床上爬起來的人被寒風一吹,哆哆嗦嗦打起了擺子,不由得更加用力地裹住大衣,女人們捂住被吹亂的頭發,抱緊打噴嚏的孩子,男人對著空氣罵罵咧咧,卻不妨礙他們帶著家人鑽進各自的交通工具裡。
所有人都在不安地望向霧靄深處,心臟被未知的恐懼緩緩攥緊,仿佛那裡藏著一頭擇人而噬的龐然大物。
沒人看得見,他們的頭發裡有一縷血紅正在快速生長。
而身處漩渦中心的殷凝晝和艾殷,更清楚地意識到了華庭海在做什麼。
——她送出了無數份城市意誌的祝福。
“為什麼?”艾殷難以置信,“你想消亡嗎?”
他用上了這個剛學到不久的詞,光是聽之前華庭海和殷凝晝的交流,就讓他心有戚戚,感到說不上來的憋屈,卻沒能讓華庭海有多少觸動。
蜃龍的聲音輕得像是雲霧:
“因為我是華庭海。”
蜃龍修長的身軀在霧中浮現,一枚枚鱗片如同礁石上的海蠣般逆生,虯曲如珊瑚的龍角下,瞳孔倏地點燃起霧中孤燈般的金色,巨大的陰影落在殷凝晝的身上。
她在這裡,她的聲音環繞在殷凝晝的身邊,但她又不在這裡。
她在空無一人的海市,在燈火不落幕的浦東,在被璀璨燈光裝點的外灘,在落滿梧桐葉的白色花園……她在這座城市裡無處不在,她就是這座城市本身。
華庭海說:“這裡是華庭海,這是我的摯友曾經祝福過的人類。我的確不在乎,也沒有那麼多耐心一次次原諒,但這是我早該做的事。”
她第一次用回了第一自稱。
“就當我蠢到無可救藥吧。”
艾殷無措地垂下尾巴,不知道該說什麼。
以他淺薄的閱曆和經驗,他從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場麵,從擁有意識起,艾殷麵對的隻有一成不變的冰原,摻著冰碴的寒風如同刀鋒般鋒利,日複一日刮走冰原上的積雪,又堆積起更堅硬的冰層。
對他來說,他生命中所有的變化都是殷凝晝帶來的,遇到他就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轉折。
但就算這樣,他也沒學過怎麼麵對這樣的事。
他忍不住看向自己的代行者。
他的代行者總能做出正確的選擇,雖然他不想承認,但代行者從來不需要自己保護。無論什麼樣的困境,他似乎都能夠胸有成竹地麵對,能夠將他自己和他人一同從困境中解救。
他看著裹著鬥篷的青年低下頭,摘下麵具,露出麵孔。
沒打理的頭發顯得有些亂,在風中一顫一顫,青年的臉上沒有多餘的神情,側臉線條堅硬如同磐石,鐵灰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瞳孔裡倒映著眼前的城市。
他的聲音依舊和以往一樣平靜:
“行,那有什麼我能做的?”
艾殷睜大了眼睛。
“你不能——”
小煤球幾乎是立刻現身,扒住殷凝晝的頭發不放,發出細弱的“嘖嘖”叫聲。
他的焦慮幾乎從話語裡溢了出來,花費很大力氣也沒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你現在不在艾殷,在這裡的就是你的身體,這不是城市意誌塑造的軀殼,”他說起話都有些混亂了,“如果——”
“這個,隻要能把海嘯攔下,我能出什麼事?安全著呢。”殷凝晝說。
艾殷:“她給了那麼多人類祝福!”
“那有什麼?以防萬一而已。”殷凝晝輕描淡寫,“再說我能做什麼?我就是問問,重在參與嘛,怎麼說我也算是代行者候選人,一遇到事就跑路這也太惡心了。那個詞叫什麼?沉沒成本,既然我都出了這麼多力了……”
他在這邊胡言亂語,可華庭海聽著他的話,反而忍不住笑了起來。
“當著妾身的麵說這些可是很失禮的。”她撒嬌一樣抱怨。
殷凝晝舉起手:“好的,向你道歉。”
他順手揉揉艾殷的腦袋,忽然勾起一個笑。
那笑容是他一貫的、獨一無二的輕快和瀟灑:
“放心吧,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要說能做什麼,先讓所有人全部撤離華庭海吧,這樣妾身也能夠收回力量全力以赴。”華庭海說。
殷凝晝:“明白。”
代行者拉上兜帽,鬥篷下擺劃出波浪般的弧度,在霧中獵獵翻飛。
“走吧,是時候拯救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