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過去,朝中一直沒有發落秦無恒與沈清月的聖旨。
景辛不知道戚慎為何遲遲不曾下旨,他每日看似都如常上朝,消遣也一如往常。
她終於將宇宙圖畫好,圖很長,足足有幾丈寬,她又安排好了一場關於宇宙知識科普的皮影戲,在今日晚膳後去紫延宮送畫。
戚慎剛剛召見了幾個臣子在聽乾旱饑荒的彙報,景辛便等在殿外,不想打擾他。
她聽到戚慎平靜的聲音在說撥款,從前他都懶得管這種事,直接交代大臣處置的。
景辛感到欣慰,戚慎好像自我覺悟,準備當個明君了?
她又聽到他幽幽的聲音:“這旱災臨近許國,橫跨兩地,寡人撥的災銀,著車公填補上。”
景辛:“……”
還是沒有覺悟!
等朝臣散後,景辛走進殿中。
戚慎見她身後的留青與壽全抱著那長長的畫卷,掀起眼皮問她又畫了什麼。
“宇宙圖呀。”景辛撐著腰,讓壽全與留青展開那畫。
畫中從人到各大星球與黑洞,她一個個為戚慎擴展延伸。
“……所以這就是我們生活的地球,夢裡菩薩告訴臣妾的。”她一連說完,有些口渴。
戚慎見她吞咽的樣子低笑了下,遞給她茶。
景辛喝下,這茶少了濃香,不是戚慎常喝的貢茶,而是她能喝的那幾款。
她微微有些失神,她常來他這裡,所以戚慎因為顧及她的口味,而換掉了他的貢茶?
成福在旁笑道:“娘娘還喝麼,這茶可是王上特意交代奴才們換的,說您如今喝濃茶睡不好覺。王上對您與龍嗣想得很是周全。”
哦,是因為孩子。
景辛釋然,都說戀愛裡女生看重細節,他這細節是為孩子做的,而且他們也沒有在戀愛啊。
“王上,臣妾還給您準備了皮影戲。”
戚慎頷首。
宮殿裡一時都落了那獸皮窗簾,遮擋了傍晚的霞光。
這皮影戲便像一幅宇宙科普的電影,從鳥獸講到花草,從人延伸到地球,山川宇宙,世界無限之大,最後切換回三個人影的畫麵。
投影上男子頎長挺拔,女子身影窈窕,中間還有個蹦蹦跳跳的小孩。他們相攜著漫步在日落的餘
暉中,一邊念起家長裡短。
這些道具都是按照景辛的交待來做,雖然呈現出的效果不如現代隨便一則短視頻,但也安排得比戚慎平日裡看的那些皮影戲要深刻很多。
戚慎道:“在夢裡菩薩還告訴了你什麼?”
“菩薩說王上您會是個好君主,菩薩說看好您。”
戚慎嗤笑:“寡人一不信佛,二不信神。”他卻忽然頓下來,幽幽望著她,在漆黑的殿中斂下麵龐的笑。
景辛不曾瞧見他神色,坐在他身旁的,將頭靠在他肩頭。
“臣妾有些困了呢。”
戚慎讓宮人送她回宮。
景辛詫異:“臣妾不在這裡睡嗎?”
“愛妃想留在龍床上侍寢麼?”他在微弱的光影裡將手從她腰際係帶處探入直上,嗓音蠱惑輕笑。
景辛被這陣酥.麻驚得一抖,他像捏腰間佩綬那般,力道不輕。
她起身:“知道了,您這是趕臣妾走。”
她連行禮都沒有做,喊著點燈,有些氣惱,覺得自己現在都掏心掏肺了,他還這麼不領情。
回棠翠宮後,長歡說戚慎出宮了。
景辛不知道他這是去哪,但很明顯的,他還是沒有從秦無恒的兵變裡完全走出來。一個從幼年有記憶起就陪伴在自己身邊的親人,是不容易從心底徹底抹掉的。
她沒有再過問沈清月與秦無恒的事,有些明白戚慎也許不會要這兩人的命。
兩日後她交代做的九宮格的鍋與火爐終於做好了,這火爐底部隻需放炭,鍋中便一直能夠保持加熱。正好入秋後越加涼爽,適合吃火鍋。
景辛把火爐架在庭中的圓桌上,食材也都是按照她的吩咐準備的,那牛羊肉卷膳夫切得極薄,魚丸也是宮人挑過刺做的,就差海鮮和辣椒了。
景辛隻能用花椒代替想要的口感,準備好這些讓留青去請戚慎。
她是孕婦,瞧著這滿桌的菜早就餓了,腹中孩兒好似能感覺到她在饞,在肚子裡又跳動了下。
景辛翹起唇角,低頭對著肚子進行胎教:“你也想吃呀?這方子我留給禦膳房,以後你想吃了宮人會為你做。記得要當個乖寶寶啊,不然你媽就是在天涯海角也要揍你。”
暮色已暗,留青回來時卻是隻身一人回來的。
景辛問:
“王上呢?”
“王上說要去天牢,讓娘娘自己吃。”
雲卷也早就饞了,在景辛腳邊喵嗚叫,想要跳到她膝蓋上來。
她肚子大了後便很少再抱雲卷,畢竟怕傷到子嗣。雨珠蹲在腳邊將雲卷抱走,景辛望著這滿桌子菜,難免覺得戚慎不識趣。
她自己開始下菜:“王上何時回來,給我帶個信。”她想知道戚慎會如何處置秦無恒與沈清月。
…
天牢陰暗,入秋的幾場雨後更添潮濕。
最深處皆關押著重刑犯,此刻四周燈火透亮,戚慎端坐在沉木椅上,燈影下麵龐冷峻,瞧不出喜怒。
他身前正是兩間相連的牢房,秦無恒端坐在草席上,沈清月在相隔那間,中間隔著牆,兩人無法相見,但能聽到彼此的聲音。
秦無恒冷漠與戚慎對視。
沈清月透過鐵欄想探出頭看秦無恒,狹窄的鐵門間隙卻隻夠她伸出手。
她並不清楚戚慎關押他們這麼長時間是為何,原以為醒來會是陰曹地獄,卻才知自己沒有死,而腹中的胎兒竟也無事。
她喊:“阿恒!”聲音焦急,怕戚慎此刻來是處死他們。
秦無恒道:“彆怕,我在。”他直視著戚慎。
可他的視線卻在如今多了後怕。是啊,他的顧慮就是沈清月與那腹中的孩子,他明明從不怕死,卻在此刻想要活著,想活著給沈清月一個家。
沒什麼是能比重生更為珍貴。睜開眼那一刻,他震驚戚慎竟沒有殺他。
這並不像戚慎的作風,跟在戚慎身邊二十年,他早明白任何人觸怒天威隻有死。
兩人這樣對視了許久,天牢本就處在地下深處,每日安靜得詭異,此刻的靜更是寒風透骨。
秦無恒終於忍不住了,問:“你想怎樣?”
戚慎輕輕抬手,四周禁衛得令退到了通道處。
“寡人不殺你。”
秦無恒一震,雖然隱約能料到戚慎留下他這麼久會有這個結果,但卻還是無法相信這嗜殺之人真的能放他生路。
為什麼?
他眼裡寫滿困惑。
燈影下,戚慎逆著光,輪廓越添深邃。
“興定十五年,寡人才八歲,卻殺了淑妃之子,你知道寡人殺他時誰瞧見了麼?”
秦無恒隱約有些明白,卻想聽戚慎說。
“姨母瞧見了,那九歲的小兒想要寡人死,寡人為了活命,殺他無錯。也許姨母那時就知道寡人的野心,她什麼都沒有說,抱著寡人哭了半晌。”
他才八歲,卻想,他最殘忍的一麵被這世上最溫柔的人瞧見了,他讓姨母知道他不再是個小孩,而是個會殺人的惡人。
可從那後姨母好像對他更好了,好到他每次殺人都覺得愧疚。
“姨母有臨終之言,你可知道是什麼?”
秦無恒張了張唇,卻無法開口。他隻知道母親軟弱愛哭,走得那樣極端瘋狂,連遺言都不曾留下,原來母親是有遺言的。他好像明白,卻不想承認,承認他是一個不孝順的兒子,他內疚自己不曾懂過他的母親。
戚慎修長手指緩緩展開一封信。
“前夜裡寡人出宮去了一趟秦府,寡人不知要不要留你,在姨母房中坐了許久。”他望著那信上纖秀的字跡,他那溫柔到軟弱的姨母原來早就看出秦邦的野心,也在他殺死父王那寵溺的小兒後明白他也有野心。
他也是在姨母走後幾年裡才懂,這是姨母的選擇,在兩難那一天終會來臨之前,選擇一個人先走。
“當時寡人看不懂這信,這信隻交給寡人,說有朝一日寡人有危險,就求姨父救寡人一命。又言,若有朝一日你有難,求寡人留你了此殘生。”
“寡人登基便斬殺秦邦,一為姨母報仇,二……”他哂笑,不再說下去。
秦無恒懂了,二是為了滅掉這個密謀造反的佞臣。戚慎還想跟他做兄弟,所以不曾戳破他,他恍然記起剛為少宰那些年,戚慎派在他身邊數十個禁衛保護他,後來漸漸撤走,原來隻是以為他沒有秦邦的野心。
他偽裝了這麼多年,真的不曾露出馬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