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不過這層屏障。
他深知,此刻的自己,已沒有資格再觸碰她。
胸腔陣陣悶痛,草原的空氣沁人心脾,進入肺腑,卻是刺痛如刀。
寧青青一步一步,漫無目的地向前一直走。
記憶充盈之時,那些明豔濃烈的情感也一一浸過她的心臟。
三百年。
其實絕大部分的時候,她的生命中充盈著期待、愉悅與幸福。
從前她在庭院中曬太陽、聽風、看雨的時候,並不知道那座庭院是謝無妄親手為她蓋的。如今她知道了,再回憶起自己到處打滾的景象,心中自是泛起了更多的甜意。
她的日子太過安逸閒適,雖然偶爾覺得孤獨,但那些微酸的思念,卻會讓她在下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感受到更多的驚喜和幸福。
縱觀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在最後徹底決裂之前,雖然偶爾吵吵鬨鬨,但甜蜜總是更多的。
她並不後悔。不後悔邂逅他、愛上他,也不後悔再一次心係於他。
如今她已知道了更多真相。
他確實傷害了她,但他也將人凰族最寶貴的涅骨送給了她。他懷疑她會奪他道骨,卻手把手地為她鋪路,教她政務,又把底牌翻給她看。
她沒有愛錯。謝無妄是一個值得愛的男人,他是真正的英雄,他待她的真心無需質疑。
隻可惜,在最好的時光裡,他和她都沒有學會如何去愛,鑄成了那般慘烈破碎的結局。
倘若沒有找回這些情感,她會心無芥蒂地與他攜手一世。
但如今……那些愛意和傷痛,都太過濃烈,她不可能當作無事發生。
寧青青停下了腳步,緩緩轉過身。
謝無妄就在她的身後。
他的目光無波無瀾,笑容雲淡風輕。若不是那精致的薄唇比平日蒼白許多,臉上也血色儘失的話,她根本看不出他此刻的緊張和在意。
謝無妄這個人就是這樣,天塌下來,也要繃著他的死人臉。
哦,死人笑臉。
她沒說話,靜靜打量著他。
半晌,他的眼睫輕輕一閃,開口,輕飄飄的嗓音裡帶著啞意:“還是蘑菇麼。”
寧青青:“……”
他這麼一說,倒是打斷了那些沉重或不沉重的雪月風花。
“是。”她的目光變得有一絲複雜。
謝無妄驚奇挑眉:“阿青什麼時候也學會死鴨子嘴硬了?”
寧青青抿住了唇。
莫說謝無妄不信,就連她自己也有些懷疑人生。
找回情感記憶之後,她非但沒有覺得‘自己是蘑菇’這件事情很傻,心頭反倒更多了許多清晰分明的感觸。
她更加清楚地回憶起自己身為孢子飛過荒地、飛過火焰山、飛過大冰川時的感受。
她也記得自己的孢子同伴們非常英勇,它們為她探路、阻攔追兵,開辟出一條生-命-的-道-路。
它們一隻接一隻殞落,從空中墜下去,像塵埃一樣死得悄無聲息,隻為護送她。
每一隻孢子,都是最堅毅的姿態。
念頭轉過時,她鼻腔一酸,湧上了淚水。
謝無妄神色微僵,心跳亦是凝滯。
他抬手,想替她抹淚。
寧青青下意識地退開半步,避過了那隻帶著冷香和熾熱溫度的大手。
修長如玉的指尖與她的肌膚隻差毫厘。
堪堪錯過。
她忍下了淚水,腦海中再晃過後續的畫麵。
她與最後一隻孢子同伴告彆,迎著風,把身體拖成了橢圓,勇敢地前進。終於,她落在了一個山青水秀的地方,紮進了土壤中,沉沉地蟄伏下來,直到很久很久很久之後,直覺告訴她已經安全了,她才慢慢破土而出。
再然後,她就長成了一隻嬰兒形態的人形菇,被寧老蛇撿回去,養成了一個混吃等死的女紈絝。
寧青青:“……”
她不禁有些懷疑,自己此刻究竟是好了,還是徹底傻掉了。
迷茫的蘑菇抬眸看向謝無妄:“我真是蘑菇。”
謝無妄:“……”
“是蘑菇!”她執拗地重複,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閃爍著堅定的光。
“好,是蘑菇。”謝無妄的黑眸中顯出些無奈,“……阿青是蘑菇。”
那把懸在身後的劍,狠狠刺他一下,又重新懸了起來。
他微微傾身,將聲線壓得低沉溫柔,毫無攻擊性地輕輕問她:“可有什麼話對我說?你,和我。”
說罷,屏住呼吸,如玉的臉色又白了三分。
白到清冷透明。
他是謝無妄,從來不會逃避,隻知一往無前。
寧青青抬眸,認真地凝視著他。
半晌,點了點頭:“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