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喜婆子唱完了,有人推阿香進去伺候,阿香才見著小姐。
關玉兒一身大紅嫁衣,好看得無法用言語相容,濃施淡抹,朱唇殷紅,一雙美目裡仿佛含著星辰與海,她瞧見阿香過來便朝她招了招手,阿香過去摸住她的手,她那手微溫微涼,像細膩的玉脂,像上好的綢緞,纖白修長,阿香一碰,不知怎麼就哭了起來。
一旁的太太連忙嗔笑:“剛剛哄了老夫人,怎麼你個小丫頭也哭了,這哭嫁都過了,得笑,這大喜日子的,就哭一炷香就夠的!彆帶著玉兒也哭了,若是妝花了人就不美了。”
關玉兒眼淚剛出來,聽了太太的話又收了回去,阿香擦了擦眼淚拉著關玉兒坐在一旁,她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說出了口,她壓低聲音貼在關玉兒耳畔:“我剛才在方公館……瞧見了死了個女人,血流得成盆,方先生就站在一旁…….”
關玉兒心中一跳,還沒來得及細想,外頭一聲大鼓將她驚了一下,喜婆子開始唱歌,司儀大喊——
“吉時已到——”
三姑六婆們一頓手忙腳亂,各項禮儀皆是如流水般接起了龍,關玉兒罩著大紅蓋頭被眾人攙扶著,她瞧不見前方,纖白的的手往前方探了一下,一隻修長的手立刻托住了她的手。
比她的手大了許多,修長偏白,關玉兒從蓋頭底下隱隱約約能看清那隻手,節骨分明,修長利落,但手上帶著薄薄的繭,細嫩的手皮子一觸碰仿佛刺了一下,她驀然思起阿香那番話,她的手一顫,剛往回縮了一寸,對方立刻捏得緊了些。
不疼也不是太緊,但就是握住了,不容退縮不容反抗,牽著她進了花轎。
喜氣的樂聲接著響了起來,鞭炮劈裡啪啦,關玉兒一夜沒睡,都在打扮,此時有點兒累,她緊緊握住手帕,花轎抬得穩穩當當,是八抬大轎,富貴喜氣。
關玉兒尋常少有坐轎子,不是坐汽車就是人力車,如今大城市裡、年輕人都喜歡西式的婚禮,用汽車載著新娘子,新人去教堂裡,新娘子一身白色的婚紗,新郎西裝革麵,牧師做司儀主持婚禮。但這婚禮簡單,許多老習俗都沒有。
雖說關老爺也是跟新潮的,但是他半跟不跟,彆人怎麼著他都說好。就好比彆人家的孩子要去留學,他雙手讚成,關玉兒要去留學他一萬個不願意。再有關老爺坐不了汽車,一坐就吐,還要生一場大病。
關家也買了汽車,但這不過是做做樣子顯得富貴,要他坐進去,九頭牛也拉不進。
關老爺不喜西式的婚禮,他更不喜歡新娘子穿一身的白,他覺得不吉利。而且老式的婚禮規矩的,喜話多,鋪張富貴,喜氣又繁瑣,他最是寵愛關玉兒,他得讓她風風光光出嫁,怎麼著也得折騰得歡歡喜喜熱熱鬨鬨。
關玉兒隻有小時候坐過轎子,還是太太抱著她擠在一塊,少有獨自乘坐,這會兒獨自乘坐,轎子裡紅彤彤得很暗,還不到日光照射的時辰,瞧著黑漆漆的,感覺自己獨身被關在箱子裡,又想著今後嫁了人不再是關家的大小姐,而是稱作“方夫人”“方太太”。稱呼變了,住所變了,身邊的人也變了,一切都陌生至極,未來的一切變得不可掌控,她的心底驀然竄出一絲懼怕。
花轎的窗簾是用綢緞做的,關玉兒想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外頭亮不亮,她戴著大紅蓋頭微微開了窗簾,光線一窩哄湧了進來,陽光灑在她手上微暖,她心裡稍微好受了點。
“怎麼了?”
關玉兒的耳朵幾乎抖了一下,沙啞低沉的輕聲像是貼在她耳畔,方金河大概是騎著馬,見窗簾開了就俯身問了一句。
關玉兒立刻關上了窗簾,阿香說的話又浮了上來,她深深吸了口氣,開始臆想方金河是個什麼樣的人。
大多數女人臆想的東西,要麼是頂好、要麼是頂壞,這會兒阿香起了個頭,有了壞的開端,關玉兒一向想得多,於是越想越壞,已經想著方金河披著張斯文的皮囊,暗地裡是個喜好折磨人、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了!
然後她把那些殘忍的臆想加在了自己身上,已經揣測出將來如何暗無天日,要被收拾得怎樣的慘!
她腦子裡正出現了自己可憐兮兮給他洗著衣服、還不給飯吃的場景,然後她奮起甩了衣服,方金河跳起來要打她!
但人還沒打成,轎子卻先停了,喜樂聲更大,唱歌的參差,關玉兒被吵鬨的聲音阻斷了想象,忘記了自己剛剛編到了哪,她懵懵懂懂地下了花轎,方金河牽著她進了禮堂,喜婆子們念念有詞,一道一道門的唱,焚香祭拜了天地,直到黃昏司儀終於念起了婚書——
“喜今日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家宜室,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筏,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送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