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洋燈上扒著隻飛蛾, 翅膀拍在滾燙的玻璃罩上,若是舊時代的燈燭, 飛蛾早就燃火燒死,燭芯子也得閃爍明滅。但玻璃燈罩隔了火熱,飛蛾隻懨懨地又癲狂得手舞足蹈。
方公館燈火一盞一盞熄滅,唯剩一兩盞燈, 主人的臥室正廳燈火未熄,丫鬟守在門外腦袋一磕一磕地打著盹, 屋子裡頭關玉兒睜大眼睛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就是這樣, 而後我來了平陽當了商會會長,恰巧八字先生給我算了命,又認識嶽父, 就娶了你。”
關玉兒聽著方金河風輕雲淡地說著過去,言語也是寥寥, 但是她聽著, 每一個字都心驚膽戰。
正如關玉兒所猜測的,他的出生不好, 能有今日都是腦袋捆在褲腰帶上。
方金河是個孤兒,輾轉多地去了上元, 年少時先是做著苦力,後來有幸識得一名鐘表匠,當了學徒, 隨後做了他義子, 那鐘表匠姓方, 方金河便隨了他的姓。
方金河做修鐘表的時候不過十四歲,他手藝做得牢靠,人也聰明,也得了些真傳。
十四歲的少年前途未卜,不是未來在何地,悶頭悶腦乾著活隻為了討口飯吃。
不過方金河人是十分機靈的,他義父鐘表修得好,時常幫富貴人修表,方金河跟著就認識了很多人。
他長得好、會說話,十分得人眼緣,不知不覺還交了幾個朋友,也有人帶他去玩。
上元的花花世界幾乎能迷亂人的心與眼,一般的愣頭隻單單一看,也許就要陷在這迷醉的欲.望裡。
可是方金河眼中一片清明,他眼睛看見的與他人不同,他看到的是機遇與財富。
總的來說,方金河活著就像一名苦行僧,程棠說得對,少有人能看透他,少有人知道他要什麼。
其實方金河要的很簡單,他要錢,很多很多的錢,他要買個院子,娶那個漂亮的愛哭鬼。
這個目標是很多人的目標,但是很多人都夾渣著其他,他們在路途中左顧右盼,漸漸地繞了遠路或死路。
人在年少時會許下純粹的願望,但是越長大,那願望就變得越幼稚與不切實際,漸漸不再提及。
但是方金河不一樣,他這個人固執得很,他要什麼,就一定要得到,得到之前所有的苦都是蟄伏時付出的成本,成本越高,收獲往往越大。
方金河跟著朋友去了一次夜總會,他摸著路子,覺得在那兒當打手能賺很多錢。
自打他吃得飽了,個子長得愈發的快,還不到十六歲,個頭就躥上了一七幾,他力氣又大,夜總會的打手也不天天打架,就是維護治安,錢來得快,偶爾還得得打賞,也認識很多的人。
比之此前日日挨打又沒吃食好得太多。
鐘表店鋪裡的事情很多,方金河白天到六七點收工,晚上就去夜總會當打手,他也不買什麼吃喝,攢著錢買了一兩套體麵的衣裳做準備,其他都是存著將來買院子娶媳婦。
他那些個“朋友”,有富裕的,也有貧窮的,他們要麼醉生夢死,要麼被迷了心竅,唯有方金河做著苦差過日子,他們都想不通他。
但是想不通他也不會疏遠他,方金河說話做事很有一套,他既不強出頭,也不縮手縮腳,要是遇上什麼事,他說句就總會讓人心安。
他做過很多行,他就像什麼都會,彆人做不到的事,他總是能做到。
就好比在夜總會當打手,雖說是謀錢財,但是他認認真真地當,也會看人看事,也能打能扛。做了半年,老板就給他提了職,讓他做貼身打手,還有人教他一兩拳腳。
做老板的貼身保鏢可不是普通的打手,他人又“實在”,年紀又輕,很得老板的信任,大有讓他做長期保鏢的勢頭。漸漸的,他能夠幫老板辦一些重要的事,他認識了更多的人。
他能沾老板的光,換個說法就是,他可以狐假虎威了。
方金河其實並不死板,他隻是忠於職守,就好比兒時在關家送菜到內院,他先乾完活再看院子。
他膽大卻不魯莽,忠職卻又能變通,他心思很細,在他手裡辦的事,幾乎從從來沒有出過什麼紕漏,一次兩次如此,算是運氣好,但是久了,就說明這個人牢靠、有本事。
和他交際的人的身份也漸漸高了起來,與此同時,他開始承擔更大的風險——
直到有一天,老板被人殺了。
被二把手殺了。
殺人放火的事方金河見得實在太多了,他淡定得簡直不似個十幾歲的少年,他冷靜而果斷,並且還能堪察到蛛絲馬跡,他帶著人,出其不意地,就找到了二把手。
一槍把人崩了。
他的行動實在太過於利落,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整個夜總會就沒了頭子,他安靜地站在中央,手裡拿著槍,看起來可怕而不可接近,但是有分外地令人安心。
方金河接管了夜總會。
接得十分名正言順,保險箱的密碼他都知道,順手就接了股份,雷厲風行,完全不拖泥帶水,第三天就全權接管了整個夜總會。
順暢得就像老板沒有死,業務一點也沒磕碰。
那一年,方金河隻有十八歲。
他從一個鐘表匠,再到兼職打手,不過四年,就當上了老板,這個夜總會名叫“樂香園”,雖說是小,但總得來說他站住了腳。
上元的俱樂部並不是吃素的,方金河當了老板之後,才真正地算是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
他那幾年活的像鬼,有錢人的手段和鬨事的混混完全不在一個等級,方金河既要應對內部的流言蜚語,又防著各種花樣的暗算。
內部的流言就是有人傳他殺了老板,
上元每天都在死人,死很多人,官府管不了這條道上的人。
方金河確實沒殺人,但是老板一死,他立刻動了心思。如果他當時再老練一點,絕對會做得完美無瑕,什麼流言蜚語也傳不出來,但是他那時候實在是太年輕,光是得那個位置,就耗費了他大把的氣力。
方金河很會做生意,也很有手段,人也狠,俱樂部日漸壯大,他在上元出了名,在京城也小有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