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音深以為然,她問顧朗:“想吃什麼?”
顧朗:“都可以。”
“吃餛飩吧。”葉音說完,果然看到顧朗的眼睛亮了亮。
他們在街邊攤子坐下,一個婦人兩名年輕女子還帶著孩子,還是有些惹眼。
攤主端餛飩過來時,笑道:“老嬸子帶兒媳婦和孫子逛街呢?”
王氏臉都綠了,卻不得不應:“是…是啊。”
顧庭思低著頭不吭聲。
葉音拿筷子,“老板,你這餛飩聞著好香啊。”
“當然了。”攤主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妹子我跟你說,我是實在人,這湯我用棒骨熬了…”
“老板,兩碗餛飩。”又有了新的客人。
攤主忙應:“來了。”還不忘對王氏他們道:“你們吃著啊。添湯說一聲。”
顧庭思鬆了口氣,但看著餛飩卻遲遲沒動筷。葉音起身,沒一會兒端著一碗陽春麵回來,放到顧庭思麵前。
顧庭思嘴唇一抖:“阿音姐姐!”
“快吃吧。”葉音把顧庭思的餛飩端到自己麵前,顧朗左右看看,然後捧著小碗,用筷子戳著吃。
食物能夠短暫治愈壞心情。
滅門的悲痛忘不了,但現在的這一刻,顧朗,顧庭思都是輕鬆的。
一碗餛飩下肚,顧朗吃得飽飽的,葉音又要了一碗。
旁邊桌傳來笑聲,“老嬸子,你兒媳婦真能吃,跟個飯桶似的。”
王氏騰地站起來,眉毛倒豎:“我養得起怎麼了,吃你家米了,管天管地管彆人家來了。”
出言譏諷的男人麵上掛不住了:“我是…實話實說。”
王氏:“我看你純是吃飽了撐的!”
“噗嗤——”周圍傳來低低的笑聲。
葉音嘴角微翹,往嘴裡又塞了一個餛飩,嗯,真好吃。
最後他們離開時,還聽到隔壁桌的男人小聲逼逼。
顧朗待在顧庭思懷裡,沒一會兒又瞅瞅王氏。
葉音笑道:“怎麼了?”
顧朗眨眨眼,由衷道:“奶奶好厲害。”
王氏一個趔趄,差點摔個跟頭,還好葉音扶住她:“扭到腳沒?”
王氏吭哧:“沒…”
她何德何能,能當顧朗一句“奶奶”啊。
顧庭思轉移話題:“阿音姐姐,我們去哪裡?”
葉音:“碼頭。”
昨日踩過點,今日葉音就直奔過去了。皆是婦孺,他們很容易租到了一輛牛車。
牛車主人很仔細,在車上放了稻草,然後又鋪了一床陳舊的被褥,這樣人坐上去會好受些。
交州城雖然離京城近,但到底差了一截,地麵的路出現了細小的裂縫,還有明顯的修補痕跡。
牛車行過去時,有輕微的震動感。
街道兩旁擺著各色小攤,有賣風箏的,賣糖人的,替人寫信的書生,還有賣木雕的等等,叫人看花了眼,攤主的吆喝聲,買家的還價聲,行人的交流聲,映著五顏六色的小攤,彙成了一副生動熱鬨的畫卷。
然而顧朗看著看著卻低下了頭,抹了抹眼睛。
葉音大概猜到幾分,顧朗年紀小又討喜,平時肯定纏著大人逛街,應該是觸景傷情了。
葉音翻身下了牛車,把眾人驚了一跳,顧朗都忘了難過。
沒一會兒葉音回來,手裡拿著兩包堅果,一個糖人。
她把兔子糖人遞給顧朗:“難受就吃點甜的。”
顧朗呆呆看著,不接。
葉音把糖人塞他手裡,然後抓了一把核桃給顧庭思,又給她娘抓了一把花生。她這才自己吃起來。
核桃的香味彌漫在口中時,顧庭思終於逼回了淚意。
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人。
昨晚朗哥兒受不住通鋪的氣味,阿音姐姐二話沒說進了藥鋪,買了好幾種常見藥材製成香囊扔給王嬸嬸。
今日餛飩攤子時,又考慮到她親人離世不能吃葷。此刻也是阿音姐姐察覺到朗哥兒傷心,下車買了糖人。
他們本來是頭上懸著刀,該像過街老鼠狼狽躲藏的,在寒冷,饑餓,傷病中掙紮度日。
或者稍微好一點,有兄長在,他們應該能吃飽飯。但絕不會是現在這樣,大大方方坐在牛車上,在陽光下吃著東西。
官府的通緝畫像,張貼了全城,所有人連他們自己都以為該躲起來。
葉音反其道行之,她往嘴裡丟了一顆花生米,看著王氏。
她娘這個形象可太有欺騙性了。
官府要通緝的是一名年輕男子兩個年輕女子和一個幼兒。
他們可是婆母帶著兒媳和孫子去看望碼頭乾活的兒子。嗯,說辭又換了一個。
所以官府通緝的人跟他們有關係嗎?沒關係。
“嫂子,你兒子一天掙多少錢啊?”
王氏聽到【你兒子】三個字時心裡顫顫,麵上歎氣:“都是耗身體的活兒,勉強有個一百文吧,我兒媳婦手巧,在家裡織布打絡子,我們進城賣了換錢,順便看看我兒子去。”
牛車主人微驚:“大嫂子,那你兒子掙的可不少嘞。”
王氏笑道:“還行還行。”她指指顧朗:“看孩子養得好吧。”
牛車主人對她比了一個大拇指。
“不過嫂子,聽你口音不像咱們這地兒的?”
王氏擺擺手:“也不遠。”她說了個京城周邊的地兒,“不然咱倆怎麼還能對話呢?”
“也是哈。”
王氏跟顧庭思換了個位置,她抓把花生給牛車主人,離牛車主人更近了些,“老哥,你經常在這一帶跑牛車啊。”
“那是,我都跑了二十年了。”
王氏樂了:“哄我呢吧,你這牛車哪有二十年。”她昂了昂下巴:“我跟你說,我兒子可在碼頭乾活呢,他什麼都跟我說。”
牛車主人被質疑,不高興了:“我哄你作甚。”
王氏撇嘴:“那我問你,碼頭都有哪些大船家。”
“嘿,你這可難不住我。”牛車主人嚼著花生,嘚瑟地長篇大論。
葉音單手捏碎核桃,撿出核桃仁,往嘴裡送了兩塊。
王氏當初能護著原主一路逃生到京城,還能在京城存活,果然是有本事的。
另一邊顧澈跟著牙人進了一座院子,牙人道:“兄弟,我也是看你麵善,想跟你交個朋友,換了其他人可不行。”
顧澈偷偷塞過去一個小荷包,笑道:“謝了哥。”
如果葉音在這裡,會發現顧澈這幅無賴混子的神態跟她在應付善兒時頗為神似。
屬實是現學現用了。
牙人捏了捏厚度,笑容更深了些:“兄弟間說什麼謝。”
籍貫文書多是由書吏負責,縣衙的書吏薪酬不高,一年也就5兩銀子,整日伏案勞作,但仍舊是個香餑餑。
牙人推開書房門,不大的房間裡坐著一個蓄著山羊胡,四十來歲的男人。
他掃了一眼顧澈:“你要辦戶籍和路引。”
顧澈弓著腰,討好的笑了笑:“大人,是小民。”
書吏輕蔑的哼了一聲,見顧澈頭發雖然束在頭頂,但是淩亂毛躁,皮膚蠟黃,穿著麻衣。也就眼睛能看,可惜畏畏縮縮,實在小家子氣。
牙人收了顧澈的好處,幫著說好話:“大人,他也不容易。”
“他在賭場裡欠了人錢,把他妹妹和媳婦兒抵了出去,他娘老子要死要活的,這不,就想溜了。”
牙人點到即止,但剩下的也能猜到了。
中年男人對顧澈越發鄙夷,難怪要偽造戶籍,路引,這要是被賭場的人抓到,打死都活該。
“行了,老夫知曉了。”他提筆書寫,沒一會兒就弄好了,蓋上印章,吹乾。
顧澈接過時一臉震驚:“大人,這這就好了。”
他這種驚訝外露的反應極大的滿足了中年男人的虛榮心,“於老夫而言,不過芝麻小事。”
顧澈拿著路引和籍貫證明千恩萬謝地走了,出了院子混進人群中,他臉上的神情變為冷漠。
書房裡,中年男人取了五兩碎銀丟給牙人,他把一百兩銀子揣好。
這一百兩對普通人來說可是大數目。
他不信顧澈的說辭,能把妹妹和媳婦兒抵出去的人能聽娘老子的話?
想來是在賭場欠得太多了,不想還。
可惜了,沒有多敲那小子一筆。價格再翻一番,那個賭鬼應該都願意出。
思及此,中年男人剮了牙人一眼:“下次彆為了點小利就退讓。”
一百兩看著多,他給了牙人五兩,剩下95兩,他回去還要跟另外四個人分。這種事不在衙門內打點好,第一個就得把自己送進去。
忙碌了大半日,顧澈腹中饑餓,他在街邊一家麵攤坐下。
“老板,一碗陽春麵。”
“好嘞。”
沒一會兒,熱騰騰的陽春麵端上來,顧澈剛吃了一口。一隊官兵從旁邊走過,他瞬間繃直了身子。
領頭的官兵拿著畫像,逮著路上的年輕男子,年輕男子都被嚇傻了:“官官爺。”
“閉嘴。”官兵喝道,來回比對了幾次,發現不像,一腳把人踹開:“滾吧。”
年輕男子忙不迭跑了。
顧澈捏著筷子的手一緊,頭埋的更低。他三兩口吃完麵,把銅板放在桌上就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