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音指了指顧澈:“我家的才學認字沒多久,若是換了旁人來,早就完成任務了,不像他乾什麼都慢吞吞。”
伴著葉音的數落,顧澈低下頭,背也彎下去,好像一個不善口舌又懼內的老實漢子。
書齋掌櫃眉頭微蹙,他不信邪地又打量顧澈兩眼,覺得這麼一個窩囊玩意兒怎會不凡。
在書齋掌櫃不耐煩的目光中,葉音拉著顧澈離開了。出去後,顧澈把書籍妥帖地放進包袱裡。
他道:“餓了吧,我們先吃點東西。”
葉音:“這一片沒有小攤子。”
顧澈:“那我們去…”
“不用。”葉音打斷他:“正事要緊,等事情辦完了再去吃飯。”
兩人對視,顧澈妥協了:“好。”
後麵沒有那麼順利,顧澈和葉音預算有限,不可能高買高賣,撿漏是需要運氣的。
眼看日落西斜,兩人都有些乏了,正準備回去,此時一名書生打扮的男子跟他們擦肩而過。
葉音注意到對方懷裡抱著個物什,她跟顧澈幾乎是同時開口:“公子/兄台留步。”
書生駐足,看著顧澈和葉音二人,試探問:“二位可是喚在下?”
葉音大步上前,盯著書生懷裡的物什:“公子是要賣什麼?”
東西用灰布包著,看著形狀有些像樂器。
顧澈:“可是琵琶?”
書生微訝:“這位兄台好眼力。”
很明顯,比起葉音,書生更願意跟顧澈搭話。不關乎其他,隻因為顧澈同為男子罷了。
葉音識趣閉嘴。
顧澈看了一眼書生洗的發白的衣服,溫聲道:“兄台可是遇到難處了?”
書生一歎:“此事說來話長…”
顧澈不動聲色把人帶到路邊,聽著書生一通牢騷抱怨,末了,書生道:“抱歉,耽擱兄台時間了。”
顧澈搖頭,有了前麵的鋪墊,他終於開口:“兄台可否讓在下看看琵琶。”
“不瞞兄台,我家主人頗好此道。”
書生問:“你家主人是女子嗎?”
顧澈:“男子。”
書生笑了:“男子彈琵琶的倒是少見。”
他把灰布掀開,露出裡麵的樂器。黑紅色的琵琶背料首先衝擊顧澈和葉音的視覺,葉音不懂,但也知道這是好東西。
顧澈讚道:“這是上品的老紅木。”更難得的是一塊整料。
書生歡喜,手中寶物得人識,總教人高興。
他抬手輕輕一撥,洪亮且有金石聲。
好背料,好音色,保存完好,的確是把好琵琶。
顧澈拱手:“兄台可願割愛?”
書生苦笑一聲:“你莫笑話在下了。”他都抱著琵琶來這裡,還有什麼割不割愛的。
顧澈安慰道:“兄台也是迫不得已。”
他拉了會兒關係,然後試探著問價。
書生也沒獅子大開口,道:“三百兩。”
葉音下意識看向顧澈,三百兩是有,但是買了這把琵琶,後麵再買其他東西就拮據了。
顧澈果斷應下,然而就在顧澈和書生準備交易時,變故陡生。
“四百兩,老夫要了。”
孫老爺隻覺得今兒個運氣好,他本來是過來買玉件的,可怎麼瞧也不滿意,本以為敗興而歸,沒想到一出鋪子就聽到前麵街邊的交易。
他當機立斷開了口。
四百兩,可比三百兩足足高了一百兩,哪怕隻是高十兩銀子,書生或許都能忍著心疼,維持跟顧澈的交易。
可是一百兩……
書生不敢看顧澈的眼睛,他向孫老爺走了幾步:“在下需要現銀。”
如果對方拿不出來,他還是願意…
四張百兩銀票遞過來,書生啞聲了。
他感覺如芒在背,硬著頭皮跟孫老爺立了契約,完成交易。
之後,書生麵色通紅,對顧澈拱手:“兄台對不住。”
顧澈扶起他,不但沒怨氣反而寬慰他。隨後他們才分開。
而此時天色已經黑了。
顧澈和葉音往回趕,忽然嘰咕一聲,兩人同時駐足。
葉音尷尬地摸鼻子。
顧澈歉聲道:“抱歉,讓你久等了。”
“不妨事。”兩人交談,葉音就順著這個切入口安慰他:“沒買到琵琶也不要緊,我們拿著省下來的三百兩可以買其他的東西對不對。”
街上的燈光搖搖晃晃,映著葉音的臉,十足溫柔。
顧澈感覺心像被人捏了一下似的,驀地發軟,“我明白,人不能太貪,哪能次次想著好運氣。”
他們最大的幸運,就是逃了出來。這麼一對比,顧澈便覺得沒什麼了。
隻是他愧疚道:“本來可以讓你早點吃東西的。”
葉音:“現在也不晚啊。”
天空驟然一聲爆響,煙火漫天,葉音抬頭,夜空裡的豔麗色彩瞬間倒映在她眼底,那雙黑色的眸子好像蓄了滿天星河。
她玩笑道:“好大的手筆,不知哪位老爺家裡有喜事。”
話落,她猛地住嘴,呐呐:“阿九,對不起。”
“沒關係。”顧澈輕聲道:“我不會墜在回憶裡。”所以不用如此小心翼翼。
葉音饑腸轆轆,但最後還是跟著顧澈吃的陽春麵。隻不過數量區彆而已。
顧澈看著她,中途離開片刻,回來時手裡拿著一個油紙包。葉音鼻子一動,就知道裡麵是燒雞。
“你素來胃口好,若無足夠供給,逃命時可怎麼辦。”
顧澈這話意思很明了,他約束自己,不約束葉音。
葉音捧著燒雞,口水泛濫,強忍著道:“我能給朗哥兒帶一個翅尖嗎?”
顧澈不言。
葉音心裡哇涼哇涼,她之前可還讓顧朗吃了一次餛飩。幸好顧澈不知。
葉音:“我明白了,回吧。”她抬腳要走,身邊傳來顧澈的聲音:“一點點。”
顧澈垂下眼,要說破了規矩,他養傷時就破了,那個時候他無意中食了葷,雖然後來顧澈注意著,但破了就是破了。
眼下他們逃命,身體是根本。朗哥兒又那麼小,跟著他們顛沛流離。非常時有非常法,活人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祖母和叔伯嬸嬸們有靈,也會寬宥則個。
葉音眨眨眼,半晌應道:“噢。”
兩人回到客棧,葉音敲門,裡麵傳來王氏尖酸的聲音:“誰啊。”
顧澈:“娘,是我。”
房門從裡麵打開。王氏一巴掌拍到葉音背上,看著凶,其實不疼。
她邊拍邊罵:“你個狐.媚子,就知道纏著我兒子,你背著我搞什麼去了。”
“我今天非要收拾你不可。”
房門重新關上,裡麵傳來女子的哀嚎和哭叫,良久才停下。
小二將這事說給掌櫃聽,“掌櫃你沒看到,那個婆子好凶喔,她兒媳婦被打也不反抗。”
掌櫃撥弄著算珠,嗤道:“怎麼反抗,兒媳婦敢反抗婆母,不要命了。”
小二想想也是:“她男人也真夠狠心的,就看著媳婦挨打。”
掌櫃心煩:“行了行了,一邊待著去。”
世上可憐人海了去了,哪憐憫得過來。
屋裡,葉音帶著顧朗去角落裡,給了顧朗一個雞翅膀,小家夥差點驚呼出聲。
葉音小聲道:“吃吧,你小叔默許了。”
顧朗這才沒了心理包袱,大口大口吃起來,吃完了還舔舔嘴皮,誰想麵前又遞過來一個雞腿。
顧朗:!
葉音食指豎在嘴前:“噓。”
吃一個雞翅也是吃,多加一個雞腿也…無…礙…吧…
顧澈和顧庭思閉眼裝睡。
次日,葉音出房門,被小二單獨叫住。
葉音縮著肩:“小二哥,有什麼事嗎?”
小二麻溜塞給她一個煮雞蛋:“掌櫃送的,你自己偷偷吃啊。”
他做賊似的跑了。
葉音茫然地握手,手心的雞蛋白皙又溫熱。她看了一眼,倏地笑了。
葉音按照小二哥的叮囑,跑到後院,慢吞吞剝了雞蛋殼,一口一口吃了。
今日的太陽無精打采,像是一個病弱的老人,但葉音眯著眼看了看,想:今天的太陽不燦爛,不代表明天的太陽不燦爛,不代表未來的太陽不燦爛。
活著,活下去,總會遇到溫暖的人,溫暖的事,壞的好的都體驗,就是她頑強苟活的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