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從去歲開始就少雨多陽,翻年後更是沒下過一場雨,眼看再有一月就是秋收,可土地龜裂,地裡的莊稼結的稀稀落落,能收回一兩成都是萬幸。
朝堂上,朝臣再次上奏,懇請元樂帝求雨。
元樂帝本不願理會,可他幾個兒子也跟著上奏,開口就是民生大義。
元樂帝臉色陰沉,他看著玉階下,跪了一地的皇子朝臣,最後黑著臉應下。
但誰也沒想到,元樂帝這廂剛求完雨,京城周邊不見雨水,淮南之地卻突發暴雨,山體坍塌引發泥石流,頃刻間衝毀三個村子,且勢頭不減。
淮南知府大驚失色,快馬加急往京城送信,求朝廷支援。
朝堂上詭異的沉默,所有人心虛的低下頭。周汖額頭浸滿細汗卻不敢擦,聖上怎麼那麼點背,剛求完雨就爆發洪災。
偏偏之前求雨的陣仗大,百姓都知道。原是為了讓百姓感念天子仁德,這下好了,捂都捂不住。
周同偷偷覷了一眼前麵的父親,他跟父親想的不一樣,淮南發生洪災,肯定需要賑災,朝廷發放的賑災銀會是一筆可觀的數目。
青陽塵盯著自己的腳尖出神,他是靠著家裡蒽蔭入仕,但並非他願。若是他想,他大可以憑著自身所學,堂堂正正從科舉中考出來。
但後來還是算了。
朝廷,或者說天子,現在並不想看到多麼有才乾的世家子。
這種凝滯的氣氛不知持續了多久,最後被餘首輔打破,官員們才慢慢議論起來。
“聖上,臣以為當務之急是派人前往淮南賑災,安撫百姓。”
“臣附議…”
“臣也附議…”
然後一群官員又就誰去淮南賑災引發討論,這事沒有想象中那麼好,按淮南知府所言,淮南之地洪水泛濫,稍有不慎小命都得搭進去。
不過賑災款卻是很讓人眼饞。
眾人心裡盤算各異,一時間誰都沒當出頭鳥。周同看著他爹的背影著急不已。
外麵的日頭越升越高,日光愈來愈烈,元樂帝的臉色越來越冷凝。
“太子。”
太子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清明。
“父皇,兒臣雖愚鈍,但也不忍百姓受苦,懇請父皇允許兒臣前往淮南。”
“太子仁德,實乃大靖之福。”官員呼啦啦跪了一地。
確定了主要人選,接下來就順暢多了,隻是元樂帝剛提了一句賑災銀,戶部尚書倏地跪下,老淚縱橫地哭訴國庫空虛,戶部拿不出錢了。
金殿之上,戶部尚書一條條的列著往年修行宮花費了多少,軍餉又是多少,修路又花費了多少等等。
等到哭訴的差不多了,戶部尚書話鋒一轉:“聖上,邊關連連傳來捷報,擊退外敵,彰顯我大靖國威。”
“臣以為,此番震懾已將宵小喝退,而繁冗的軍隊反而會拖垮朝廷的財政。”
“聖上,臣懇請聖上削減軍支。挪用一部分軍餉救濟淮南受災百姓。”
話落,頓時又有幾名文官出列,“聖上,尚書大人所言極是,懇請聖上允許。”
“聖上……”
元樂帝輕輕點著龍案扶手,不發一言。
“聖上,末將有話要言。”寧侯將軍直視戶部尚書:“軍隊是守衛靖朝的盾,若是削減軍支,豈不是置國家於危險之地。”
“寧侯將軍此言差矣。”周汖笑盈盈反駁:“戶部尚書的意思是,隻少少的削減一部分,現在邊關太平,削減一點軍支並無大礙。反而是淮南災民處在危急時刻,若無銀錢怎麼救他們的命。”
“寧侯將軍出麵阻攔,難道是想為了一己之私,陷聖上於不義之地嗎。”
“末將不敢。”寧侯將軍抱拳跪下:“聖上,末將絕無此意,隻是…”
元樂帝打斷他:“行了。”
“就依戶部尚書所言,先解淮南之急。”
隨後在太監尖利的“退朝”之聲中,元樂帝離開朝堂。
戶部尚書一眾文官斜睨了寧侯將軍一眼:“莽夫之為,哼。”
“你——”另一名武將拽住寧侯將軍,輕輕搖了搖頭。
寧侯將軍看著龍案後的空位,頹喪的垮了肩膀。那些文官說的好聽,可軍支一旦削減,再不會複原。
另一名武將安撫他:“沒事,現在太平年間,削減一點也不礙事。”
“是嗎。”寧侯將軍垂下眼,總覺得邊關並沒有表麵那般太平。
從京城到淮南有千裡之遙,就算走水路,順風順水也要十天半月的功夫。
太子一行人還沒到達淮南,淮南受災的流民已經湧來了江南。
本地知府命人守著城門,不準流民進城。
於是流民在城外徘徊,便有人聚集在慈恩堂周圍。若不是邵和他們習了一段時間武,再加上邵和性子暴,恐怕這慈恩堂已經易主。
但隨著周圍流民越來越多,慈恩堂也不安全了。
邵和整個人像把拉緊的弓,拿著一把鐮刀警惕周圍的流民。
他知道這些人可憐,可如果隻能活一方,他希望活下去的是慈恩堂。
或許是受淮南暴雨影響,本地也開始下雨了,高溫加雨水,又悶又熱,這讓邵和非常煩躁。
忽然,一名年輕婦人抱著一個兩歲的孩子跑來,邵和立刻把鐮刀橫在胸前,冷臉喝道:“站住,否則彆怪我不客氣。”
婦人倏地跪下,淚盈於眶,說著蹩腳的官話:“小哥,求求你發發善心,讓我們母子去棚裡躲躲雨吧,我的孩子還那麼小,求你可憐可憐他。”
臭蛋跟在邵和身後,瞥見了婦人懷裡的孩子,小孩兒臉上泛著紅,應該是餓的沒力氣了,隻能細細的哭。
臭蛋於心不忍,小聲道:“哥。他們怪可憐的。而且隻有兩個人。”要不讓人進屋吧。
這雨雖然不大,可小孩子也夠嗆。
邵和沒動。
年輕婦人咬咬牙,對著邵和砰砰磕頭,片刻額頭就見了血:“小哥,我怎麼樣都沒關係,救救我的孩子。”
“求求你,求求你…”
“救救我的孩子,求求”
年輕婦人感覺肩上一陣力道,她模糊的抬起頭,血水順著鼻梁滑落,她眼珠子動了動,氣若遊絲:“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邵和接過幼兒:“我如果隻救他呢?”
“夠了夠了。”婦人又哭又笑:“隻要他活下來就夠了。”她不舍的又看了一眼兒子,最後踉蹌著起身,竟是離開。
那搖搖晃晃的柔弱背影,慢慢跟劉氏的身影重合。
“等一下。”邵和的嘴巴快於身體:“我不會照顧小孩,你進來。”
他把孩子還給婦人。
然而這個舉動猶如洪水決堤的堤口,周邊的流民慢慢向邵和他們靠攏。
“小哥,你救救我們吧。”
“讓我們進屋。”一部分人在哭求,而幾個高大漢子帶著人凶狠的衝向屋子。
“滾出去!”邵和帶著小弟全力抵擋,場麵一片混亂。
“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孩子——”
孩子的痛苦聲和著女人的驚叫聲,頓時拉回眾人的注意力。
原來一個吊梢眼的高大男人,不知何時搶走了年輕婦人手裡的兩歲幼兒,高高舉在空中,他眸光狠厲:“小子,讓我們進屋。不然我摔死這個小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