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平地上,士兵安營紮寨。隻是眾人的神情都有些低迷。
他們知道此次要乾什麼,要跟赤袍軍對戰。這樣的戰鬥他們在過往經曆不少,那時他們都很興奮,因為每一次勝利,每次成功攻城,就可以儘情的發泄一日,女人,食物,衣服。將他們空虛的內心填滿。
可是這一次不同,赤袍軍還是那個赤袍軍,他們卻成了北狄的刀。被戰亂摧殘到麻木的人,居然罕見的生出心虛。
仔細想來也是奇怪,刁民,匪徒,叛軍他們都當了,怎的如今當回賣國賊心情就不一樣了。
元樂帝昏庸無道,新皇上位該是好事。
明王是這麼勸他們的,他們也就這麼信了,但真的信了,還是假裝自己信了就不得而知。
“呸!這是什麼爛玩意兒。”一名百夫長吐出嘴裡的飯,其中竟然夾雜著沙石。
他扔了碗筷,大步走向火頭營:“今天誰做的飯!”
幾個小兵畏畏縮縮走出來,那神情一看就有貓膩,百夫長盛怒,當即一個大耳瓜子抽過去。再一腳一個,把做飯的小兵踹翻。
“居然欺負到你爺爺頭上來了,說,偷走的米糧在哪裡!”
幾個小兵跪了一地,忙不迭道:“百夫長明鑒,我們拿到的就是這些米。不信您親自進去看。”
百夫長狐疑,大手掀開簾子,直奔角落裡的糧食袋子。
不但米裡麵摻雜了沙石,而且還是去年的陳米。百夫長不信邪,把所有糧食袋子全部捅開,皆是如此。
“他爺爺的!畜生養的雜種。”
他轉身朝外走,去尋明王。他猜到可能得不到結果,但他很想看看明王的態度。
百夫長離開後,幾個火頭營小兵攙扶著起來。
“給你們。”竟然是一瓶藥膏。
幾人抬頭,發現是一副生麵孔。對方嘴裡還叼著一枚桑葚。烏紫色的汁液濺了出來,幾人看的口舌生津。
馬存金愣了一下,隨後把身後布袋裡的桑葚也遞了過去:“喏,給。”
幾個小兵反應過來,違心的推拒。
馬存金翻了個白眼:“都是兄弟,客氣就沒意思了。吃吧。”
他隨便找了個地坐下,其他幾人猶豫片刻也跟著坐過去,顧不得上藥,先抓了幾顆桑葚吃。
桑葚紫中帶紅,分明是熟透了,汁水飽滿,甘甜中帶著一點果酸。
馬存金左邊的小兵吃著吃著就哭了:“我都有五年沒吃過桑葚了。”
其他人死死咬著牙,雖然沒發出聲音,但眼眶早已經紅了。
尾指頭大一點的桑葚,成年人一口能乾好幾顆,他們卻拿出了最大的耐心慢慢品味。
“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馬存金。”馬存金笑道:“我爹娘希望我以後能存住金銀,娶個好媳婦,多生幾個兒子女兒。一家人美美過日子。”
此話一出,其他幾個強忍悲傷的小兵也忍不住嗚咽出聲。
“我…我娘臨死前也說…讓我找個女人,生孩子……”
“……我也是,我娘讓我待人好,不然媳婦兒就沒了。”
眾人開始說著死去的家人曾經對他們的美好期望。他們都是鄉下人,所想過最好的生活就是吃飽穿暖,親人俱在。
可如今隻剩孤身一人。
馬存金又往嘴裡丟了一顆桑葚:“聽你們口音是昌陽本地人。”
“是啊,以前昌陽可好了。”
有人反應過來:“馬兄弟不是本地人?”
馬存金笑笑:“你聽我說話的口音像昌陽的嗎?”
眾人一想也是。
他們看著馬存金愜意的模樣,忽然道:“真羨慕你啊。”
馬存金挑眉:“羨慕我什麼?”
眾人卡殼。他們無法清晰的表述馬存金身上那種輕鬆的氛圍。跟他們完全不一樣。
馬存金:“都是要死的。或許今晚,或許明天。我一個屁民,何德何能還當了回賣國賊。”
眾人心裡一堵,嘴裡的桑葚瞬間變的苦澀。
“也不是我們願意的。”最年輕的小子恨恨道:“我們怎麼選?我們沒的選。”
他一個大小夥子,瞪著眼,大顆大顆的眼淚啪嗒落。注意到馬存金的目光,他激動的解了衣袍,白皙的腹部是觸目驚心的淤青。
那是剛才百夫長踹的。
他心裡憋著氣,低吼:“看到沒有,我們就是被人隨意打罵的泥團。我們怎麼選!啊!”
小兵忽然泄了力,跌坐在地嗚嗚哭出聲,他的麵龐還帶著稚嫩,看著不過十五六歲。瞳仁是淺淺的褐色,剛才發怒的時候,眼睛好像含了光。
他年輕,他還有銳氣,他不像他的同伴,最年長的那個火頭兵認命的低下頭,彎下腰。
馬存金覺得這小孩兒有點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正宗的昌陽話對他道:“哥哥給你指條明路,你走不走?”
小兵茫然的抬起頭。
另一邊,百夫長從明王的營帳出來,他垂頭喪氣,像隻被鬥敗的公雞。
【沙石挑出來就是了,頂多費些功夫。】
【行了,回去我會質問北狄朝廷。】
【又沒餓死人,糊裡糊塗就過去了……】
百夫長垂在身側的手攥的緊緊的,少頃他一腳踹飛腳邊的石頭。
怒火焚燒著他的理智,卻無法宣泄。碰巧迎麵一支小隊伍從他身邊走過,最後那個小兵的配刀不知怎的掉了,他彎腰去撿,卻驟然被踢開。
小兵在草地滾了好幾圈,剛要爬起來又被踹到。
“狗東西一天乾什麼吃的。連刀都拿不穩,留著腦袋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