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睛已經被厚重的暗色遮掩,饒是遠烏與這雙眼睛的主人一同長大,一時半刻竟也分辨不出他此時的心情。
“你很看好方才那個淨涪和尚?”
此刻心情混亂腦袋脹痛的遠烏完全不知道遠冬為什麼就問了他這個問題。但對著那雙眼睛,他又無法說謊,隻能胡亂地點頭。
遠冬又是嘲諷地笑了一下。
“那你知道......如果我們這次真的與那和尚聯盟,我就回不來了嗎?”
驚雷打落在遠烏頭上,讓他整個人都懵了。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向旁邊的遠空。
麵對遠烏質問的目光,遠空並無半點愧疚,他隻是抬手一指遠冬,反問道,“他這般狀態你也看見了,族裡處理起來也相當棘手。佛門正好克製魔道,如果我們與那淨涪和尚達成聯盟,不正好能請淨涪和尚來幫忙處理這個問題嗎?”
遠烏還是有些不能接受。
遠空卻又道,“便是將他送出族地,放到淨涪和尚那裡又如何?看在雙方同盟協作的份上,淨涪和尚想來也不會要了遠冬的性命。”
他頓了一頓,“我聽聞景浩界有鎮魔塔,大概對遠東有些幫助。”
鎮魔塔!
遠烏也是在景浩界中走過一趟的,他還特意調查過淨涪和景浩界佛門,怎麼會不知道景浩界的鎮魔塔是個什麼地方?
但是......
“鎮魔塔鎖不住五色鹿。”遠烏艱難地說道。
哪怕沒有親身去那鎮魔塔走過一趟,僅僅隻是遠遠地看過幾眼,遠烏也知道鎮魔塔這玩意或許有些威能,但想要鎖住他們這樣的成年五色鹿,卻真是妄想。
那邊原本已經安靜下來的遠冬又是一聲嗤笑。
遠烏聽得清楚,臉色也有些發白。
是的,單憑景浩界鎮魔塔的威能,鎖不了他們這樣的成年五色鹿,可如果,如果有他們五色鹿族群的幫助呢?
遠烏沉默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遠空看了看遠冬,想了想,便也陪著遠烏在這裡站著。
這個地方相當偏僻。那是為了防止真的有大能循著在外行走的五色鹿走動軌跡尋上五色鹿族地,而特意開辟給族人開辟行走通道的空間。與五色鹿族地隔著一段不斷的距離,等閒不會有人路過。
遠烏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最後隻能問遠空,“為什麼?十七兄,這是為什麼?”
遠空答道,“這話,你實不該來問我。”
遠烏轉頭看向了遠冬。
“是啊,我嫉妒你。”遠冬冷笑了一下,“可我也隻是嫉妒你而已,什麼都沒做過!”
遠烏又似木偶一樣,調轉了頭過來看遠空。
“是啊,你還什麼都沒有做。”遠空也不怯陣,“但也隻是對族群而已。你敢說,你沒打那淨涪和尚的主意?”
“淨涪和尚?”遠冬終於忍不住衝遠空咆哮,“他不過一個人類和尚而已。便是打他的主意又怎麼樣?!況且我也沒對他有惡意,隻是算計了他一把而已,這也不行嗎?!”
遠冬自家知自家事,他確實算計了淨涪,但他對淨涪沒有惡意,隻是單純地推了一把。居然隻是這樣,也不行嗎?
憑什麼?!那個淨涪不過就是一個人類的修士而已,還是一個與他們族群結盟失敗的人類修士,憑什麼為了這個和尚這麼對他?!
遠空看著遠冬的眼神裡終於多了幾分憐憫,“你還是不明白。”
遠冬咆哮不已,“我確實不明白!憑什麼!他憑什麼?!”
遠烏又對著遠空低了低腦袋,沉聲道,“請十七兄指教。”
遠空看著這兩個族兄弟,長長歎了一聲。
說起來,其實遠冬根本說不上如何算計那個叫淨涪的和尚。他隻是幫著遠烏將那個淨涪和尚往五色鹿族群推了一把而已。他什麼都沒錯,他唯一的錯處,在於他被那位他化自在天外天之主看中,引動了他心中的陰暗,推著他沾染天魔氣......
既然已經回到了五色鹿族地的地界,遠空多少有些放鬆,又見這兩位族兄弟始終不懂,怕到時候不單隻搭上一個遠冬,連遠烏都給陷進去了。畢竟無論怎麼看,遠烏都要比遠冬與那淨涪和尚更貼近。
雖然,其實他們根本就沒有多少交情。
“那淨涪和尚有一大敵,”他說道,然後指了指遠冬身上朦朧的天魔氣,“他是被注視著的。”
遠烏和遠冬到底不是真傻。縱然遠空說得含糊,他們也已經多少能夠理解一點了。
其中,遠烏還要想得更明白一點。
他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其實要說得明白也簡單,遠冬甚至是他們五色鹿族群,其實已經成了那淨涪和尚與他那大敵交手的對象。
遠冬......
遠冬大概是其中一顆比較重要的棋子。
族群看出來了,他們不想陷入那樣的戰場之中,所以他們做了兩手準備。
其一,勸說淨涪和尚避讓,他們看好淨涪和尚,會將遠冬交到淨涪和尚手上,既算作雙方達成聯盟的誠意,也是提醒淨涪和尚那位大敵的手段。
其二,如果淨涪和尚不肯避讓,執意對上那位大敵,他們五色鹿族群為求自保,不會再多與淨涪和尚接觸,更不會站在淨涪和尚那邊扛上那位大敵。如此,遠冬自然會回歸族群。可是即便回歸了族群,身上留有彆人暗手的遠冬也必定要做出處理,絕對不能放任他在族群裡動作。
畢竟,誰也不知道遠冬會不會在什麼時候將五色鹿族群拖入到那個原本已經走出來的戰局裡去。
至於淨涪和尚對上的那個大敵......
遠烏這時候也已經知曉了。
“可是......”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當時提議將那幼崽留在景浩界的,是我,不是遠冬。遠冬他沒想過要將族群拖入險地,是我......”
遠空也是點頭,“我當然知道不是他。可你能保證他身上真的什麼異常都沒有嗎?”
那位神通何其廣大?誰知道遠冬身上是不是隻留了這麼一個暗手,如果還有其他的呢?
遠烏怎麼能做這樣的保證?他憑什麼做這樣的保證?所以他無話可說。
遠冬看看沉默的遠烏,看看眼露同情的遠空,胸中悲憤一浪接一浪。
是啊!誰能保證?誰敢保證?
為了族群的延續,為了族群的安危,他就算不被犧牲,也必定會被囚鎖起來。可是,怎麼就是他?!
明明他什麼都沒做過,怎麼就是他被那位他化自在天外天之主看重,怎麼就是他招了暗手?
怎麼偏偏就是他?!
遠冬不敢恨他化自在天魔主,不願恨到了這個時候還為他據理力爭的遠烏,不願恨自己的族群,所以滿腔的怨恨就衝著另一個人去了。
淨涪!
都是他!
是他招惹上了那位天魔主!是他跟遠烏碰上,又是他,讓遠烏刮目相看青睞有加!
都怪他!
遙遠的空間之外,安坐在菩提樹下的淨涪忽覺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涼風,冷冷的叫人有點在意。
他睜開眼睛,往那涼風吹來的方向看了兩眼。
但身側的菩提樹間隻見穿過枝葉的碎金,卻沒聽到枝葉婆娑的聲音。
‘不是風吹,是怨恨生。’
佛身感知了一下,說道。
魔身也道,‘大概是那頭叫遠冬的五色鹿。’
淨涪本尊沉默,倒是佛身有些奇怪。
‘你怎麼就這麼確定?’
魔身冷笑一聲,‘那遠冬身上有些奇怪。原本我還隻是疑惑,但後來我就發現了。’
他示意了一下華蓋前方不住衝撞下來的天魔氣。
‘不就是那些氣息嗎?真是太熟悉不過了。’
佛身沉默。
到得這個時候,淨涪三身也已經能大概猜出那遠空沒能推出來的後續了。
‘五色鹿族群倒是想得真好。’
麵對魔身似讚實貶的評價,佛身倒是不覺得如何奇怪,‘到底是已經隱匿了多年將自保兩字刻入到骨子裡的族群,會有這樣的籌謀不足以為奇。’
‘膽子太小了。’魔身評道,‘他們這般苟延殘喘地活著,延續的也就隻是血脈而已,脊梁已經被打斷了,續都續不起來。’
‘人家還沒想那麼遠。’佛身倒是公道,‘各人所求不同,不能強求。’
頓了一頓後,佛身又道,‘且你覺得人家膽子太小,隻能算是延續血脈,人家不也覺得你莽撞,膽大包天自尋死路?’
說實話,遠空就算有心遮掩,在心緒激蕩的那會兒,也顯出了端倪,自然就叫淨涪三身看了個清楚明白。
淨涪本尊總結道,‘不過是道不同罷了。’
淨涪佛身與魔身各自闔首。
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不,原本擬定合作的聯盟不就失敗了嗎?
淨涪魔身沉默一會兒之後,忽然道,‘如果那遠冬真的找上門來,交給我。’
佛身難得有點遲疑,‘不如還是交給我吧。這頭五色鹿到底有點無辜......’
真的要將那遠冬交給魔身處理,隻怕那遠冬不死也得褪去一身皮。本來一個敵人,佛身不會有什麼想法,魔身想要就給他好了。但還是那句話,這遠冬真的有點無辜。
無端卷入他和天魔主的對峙之中,既不能向前,也不能回頭,也是有點淒慘。而最重要的是,他其實還什麼都沒做。
‘是,他原本什麼都沒做。’魔身很有些漠然,‘但現在,他已經生了怨恨。’
他道,‘你看,這怨懟與憎恨是衝著我們來的。’
‘他心中陰影已經被催化,生成心魔。’
這點,魔身自有靈感,都無需親眼看見那遠冬此刻的狀態,就已經確定了事實。
‘既已生成心魔,你覺得那位天魔主真的會放著不用?這樣的暗子隻要看準了時機引動,會引動什麼後果誰也不知道。’
淨涪魔身能想到的最壞可能,是五色鹿一族會成為他們的敵人。
佛身卻在這時候笑道,‘你會有解決的辦法。’
淨涪本尊與魔身一同笑了起來。
魔身悠悠道,‘或許。’
不過他很快又接了一句,‘目前還隻是個想法,能不能行得通,還得看以後我們的修為。’
魔身其實還有一句話沒有說。
到底到時候他會不會用這樣的法門,也要看那遠冬到時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章程。
倘若他自己一定要找死,淨涪魔身也不介意真送他一程。
遠冬完全不知道那個被他憎恨怨懟的對象此刻是個什麼想法,他也根本不在意。
他隻瞪著一雙眼睛,一而再再而三地詛咒那個和尚,將所有的惡意傾瀉在他身上,肆無忌憚地宣泄自己的不安與憤恨。
旁邊的遠烏看著自己的夥伴,心裡有把火在燒。
燒得他腦袋都是昏脹的,但更叫他心驚的,還是遠冬麵上幾乎已經化為實質的怨懟。
就算那怨懟不是衝著他來,不是衝著族群來,也叫他心驚肉跳,神魂難安。
遠烏是真的很看好淨涪。
他知道禪宗的佛修一旦開悟,修為能夠如何精進,他覺得淨涪也會是那樣的人,他一直希望與淨涪交好,希望族群與淨涪結上一段善緣,日後能多得幾分庇護。但他沒想到......
他完全沒想到會成為現在這個樣子的。
這當頭一棍敲得遠烏整個鹿都在發懵。
茫茫然之中,遠烏隻能抓住一個問題,“十七兄......那淨涪和尚,真的打定了主意要......”
遠烏到底沒敢真將這個問題問完,但這已經足夠遠空了解他的意思了。
他點點頭,說道,“剛才我與那淨涪和尚的交涉你不也看見了嗎?他心意已定,我們不能改變他的想法。”
他真是膽大......
遠烏低了頭下去,隻看著自己腳下的土地,看著那土地上繁密的綠草。
一時間,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佩服淨涪,還是怨恨淨涪。
佩服?他自己做不到,也不想去給自己找一個那樣恐怖的敵人。
怨恨?怨恨淨涪沒用。就算他真避讓了那位天魔主,族群也會將遠冬交給淨涪,到最後,他還會是被縮進景浩界鎮魔塔的結局。
可是,遠冬又到底做錯了什麼,要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他化自在天魔主垂眸看了看幾乎將半個腦袋邁進地裡去的遠烏,慢慢地笑了。
遠空自然也知道遠烏此刻心神激蕩,怕他也不小心鑽了牛角尖,最後落得個和遠冬一樣不尷不尬的下場,連忙對遠烏晃了晃鹿角。
又是一道乳白色的靈光飛出,落在遠烏身上。
沐浴在這道靈光裡,遠烏心神漸漸安定了下來。
他抬起頭,對著遠空點了點,“多謝十七兄。”
遠空卻是搖頭,“你自己小心些才是,遠冬是發現得太晚了沒有辦法,你可彆也陷了進去。”
遠烏看向那邊的遠冬,見他猶自詛咒著淨涪,心裡一歎,便答道,“我知曉了。回去之後,我會閉關靜心,回稟族裡的事情,就都交給十七兄了。”
頓了頓,他又道,“倘若族裡有所責罰,遠烏也絕無怨言。隻是......”
他看向遠冬,到底還是道,“請十七兄看在遠冬無辜的份上,在族長與兩位長老麵前為遠東他多美言幾句,好歹......好歹寬和些。”
遠空歎了一聲,也沒虛言推托,“我知了。”
遠烏對著遠空又是深深一拜。
遠空鄭重回了一禮,帶著遠冬就走了。
臨走之前,遠冬回頭,看了仍然拜伏在地上的遠烏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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