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涪點點頭。
文竹便領了一眾同伴告辭。
淨涪站在邊上目送得這些異竹們走遠了,才順手將門掩上,自個轉回了內室。
到得遠離了淨涪這竹樓之後,那一直隻在旁邊垂手靜聽,從來沒有插話表態的童子忽然叫住了文竹等異竹,團團望了他們一眼,問道,“你們明日......真的要將淨涪和尚帶入竹庫裡?”
文竹等異竹們這會兒才注意到了童子緊皺的眉眼。
他們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位異竹理所當然地答道,“自然是真的,難道還說謊不成?我們都已經跟淨涪和尚說好了!”
其他的異竹們大半也是一般的臉色。
那童子卻又更沉了眸色,“那淨涪和尚手段非凡,你確定帶了他進去之後,我們還能保得住竹庫?”
聽童子這麼一說,許多異竹頓時也沉下了臉色,“你這是什麼意思?!”
童子半步不退,目光直直地撞上那些異竹們暴怒的視線,卻緊咬了牙關,什麼都沒說。
他當然能聽得出來這些同伴們不是在問他如何揣測淨涪和尚的心思,而是在問他怎麼想的他們!
他不過就是問了這麼一句話而已,更多的都還沒說,這些同伴們竟就已經護住了淨涪和尚。到底淨涪和尚是他們的同伴,還是他是同伴!?
淨涪和尚再如何,難道不是外人?!
童子一時委屈得眼中都帶上領了些水汽。
到底還是文竹能夠穩得住。
他打量得童子一陣,緩下聲音,問道,“你是怎麼想的?”
童子被文竹這軟和下來的態度安撫到了,壓住了眼中的水珠,說道,“我沒什麼想法,隻是覺得竹庫裡收藏的東西可以拿給淨涪和尚過目,也可以任他挑選三件......”
聽得童子這幾句話,其他的異竹們也都緩和了麵色。
顯然,這位同伴並不是覺得他們的決定不合適,也不是要讓他們反口收回許給淨涪和尚的東西,而隻是有些其他的意見而已。
說起來,看來還是他們誤會了自家的同伴......
意識到這一點,那些一開始被童子挑起了怒火的異竹們竟覺得心中愧疚,麵上不免就顯出了幾分訕訕之色。
文竹也暗暗鬆了一口氣,當即又更認真地聽著童子的話。
“但竹庫是竹海重地,外人不可輕入。淨涪和尚雖然人品貴重,地位非凡,但規矩就是規矩,輕易更改不得。真要是開了先河,回頭左天行若有所求,我們又該如何呢?”
要知道,左天行才是由淨涪和尚薦給他們,最後竹海認定的為他們料理諸般瑣事的人選。左天行與他們的關聯,不比他們與淨涪和尚的關係來得純粹,可以想見的在其中摻雜了不少相關利益......
但認真說起來,左天行才是與他們合作的那個人。
如果他們讓淨涪和尚入了竹庫,往後左天行得知,也提出要入竹庫一觀,他們竹海是要應下呢,還是拒絕?
應下,那竹海的規矩還在嗎?若是拒絕,誰知道又會旁生出什麼枝節?
倒不如直接縮了源頭,堅守竹海中的規矩。
童子這話說得在理,一眾異竹們聽著童子的話,心裡也很是想了一陣。
淨涪和尚的品格,他們這些日子是真見識了,確確實實是如傳言中說的那般。可那左天行......
一眾異竹在混沌之地中很是探聽了些消息,其中除了淨涪和尚的那些,自然也還有淨音比丘、左天行這些新一代驕子們。
尤其是在淨涪和尚拒絕了他們的提議,答應給他們另薦人選之後,他們又更特意打聽了一番這些年輕一代人傑的消息。
哪怕先前他們特意探聽的都是淨音、淨勝等佛門弟子,可在有意無意間,他們也很是聽了一耳朵左天行的資料,見識了一番左天行的行事與作風。
左天行確實是一位不可多得,僅此於淨涪和尚的年輕人傑,放在景浩界曆代修士中也仍然出眾,可當將他與說起哪兒哪兒都好的淨涪和尚比起來的時候,又總覺得左天行身上有些不大不小的毛病。
說不上到了讓人接受不得,乃至看不過眼的地步,可真的就是,礙眼。
異竹們都沉默了。
文竹倒是細看了一眼童子,瞧見他臉上最細微的表情,知曉他其實更多是為了竹主。
心下暗歎得一口氣,文竹沒再反對到底,先就表態了,“那就依你所言。”
他們竹海的竹庫,到底是竹主年複一年一遍又一遍收拾布置出來的,裡麵的東西尚且不說,單單隻是竹庫內外的層層禁製,就是竹主的心血,也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便是他,也還記得年幼懵懂時候,被竹主牽著引著來到竹庫,指著竹庫內外與他細說時候竹主臉上的得意表情。
他更清楚記得當時竹主的驕傲與囑咐。
“若真有了萬一,這竹庫裡的東西舍了就舍了,隻要這竹庫還在,我竹海就總還有一線生機。”
竹庫裡真正貴重的,其實非是竹庫裡的東西,而是竹庫本身。
它才是竹主為他們竹海留存的真正後手。
童子心下鬆了一口氣,對著諸位同伴們躬了躬身,轉身就走了,隻將文竹等異竹留在原地。
文竹等一眾異竹隻看著那童子的背影,直等到童子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他們的視野裡,才又有了動作。
文竹轉身,領著同伴尋了路就去竹庫。
他們答應了明日讓淨涪和尚挑選竹庫裡珍藏的東西,現在有了變化,不好帶了淨涪和尚去竹庫,他們就得將竹庫裡的東西搬出,帶到淨涪和尚麵前去。
這可是一番大工程,時間又急,他們都得動手才是。
文竹才走了兩步,就有異竹遲疑著問道,“我們這樣反悔,是不是......不太好?”
各位異竹們的腳步都慢了下來。
另又有一位異竹說道,“就算真將淨涪和尚帶入竹庫又如何?淨涪和尚有他自己的道,怎麼會覬覦我們竹海的傳承?”
再有一位異竹也道,“就是。而且說什麼如果左天行知道,也要求往竹庫裡走一趟什麼的......如果我們真的不想讓左天行知道,左天行又要從哪裡得知淨涪和尚曾經入過我們竹海的竹庫?又要怎麼開口跟我們要求也往竹庫裡走一趟?”
更多的異竹雖然不說話,但看著他們的表情,也是讚同這兩位同伴的意思的。
他們卻是不知道,左天行同握有景浩界暗土世界權柄的淨涪一樣,是能夠借助九重雲霄上的權柄監察天地的人物。
倘若左天行起了疑心,他們就算遮掩得再好,也輕易瞞不過左天行他去。
就像這會兒一樣,他們就不知道自己及同伴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全都落在淨涪心魔身眼裡,讓淨涪心魔身看得一清二楚。
文竹歎了一口氣,答道,“我如何不知道?可你們也該知道,他這般花費心思尋摸借口,其實更多是為了竹主......”
竹主這個稱謂一出,諸位異竹們一時也都沒有了言語。
文竹見說服了各位同伴,便不再多說什麼,隻道,“行了,我們快走吧,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竹庫裡有多少東西,竹海裡的諸位異竹們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了。而這會兒距離他們在淨涪和尚麵前誇下海口的時間還剩下多少,也有頭上那輪月亮明明白白地提醒著他們......
各位異竹們心下默然,卻都加快了腳步,跟著文竹一道往竹庫裡去,準備忙活。
竹海的竹庫說得玄乎,但僅從表麵上看來,這竹庫也僅僅隻是一株再尋常不過的千年老竹而已。
那株既不是靈竹,也不是異竹,沒有靈智,隻有一絲靈氣纏繞,維持著最基本的生長的老竹,在這茫茫竹海裡,實在是再尋常不過了。
若不是文竹及諸位異竹們毫不遲疑地站在那株老竹麵前,淨涪心魔身都要以為自己認錯了。
他很是認真地打量了這一株老竹,又將它與竹海裡的尋常綠竹對比了一番,愣是沒能從這株老竹身上找出些什麼特異之處來。
淨涪心魔身將自己借著景浩界暗土世界權柄窺見的影像分享給了佛身及本尊,讓他們也一並觀看。
本尊隻往那影像看了一眼,看過文竹等一眾竹海異竹的去向,都沒細看那株被諸異竹們稱作“竹庫”的老竹,就抬眼看向了心魔身,眉頭更是難得的微微皺起。
‘你想要竹海的竹庫?’
佛身微微笑了笑,又很快收斂了那笑意,隻沉默地看著本尊和心魔身。
心魔身也聽出了本尊那話裡帶出的些許意味,雖然不曾因此就生出什麼畏懼,卻也很誠實地搖搖頭,應答本尊,‘並不是。’
正如那一位異竹曾說過的那樣,淨涪有他自己的道,也有他自己的法,並不曾覬覦過竹海裡的傳承,更彆說是人家封存已備萬一的後手。
淨涪不貪這些外物,淨涪貪的是道,是理。
本尊的眉頭才算是撫平了。
‘那你現在這般......’本尊看定他,‘是想要乾什麼?’
心魔身搖搖頭,‘我不想乾什麼啊。隻是聽到了些許秘密,想要看一看而已。’
這其實也是淨涪多年養成的習慣了。
多疑,以至於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能引來他的注視。
佛身輕唱了一聲佛號,適時接話道,‘如今前因及後果都已探明,大體不會有其他意外,便罷了吧。’
心魔身悄悄眯眼看了看佛身,但佛身卻是真不當一回事,還隻繼續他的話道,‘畢竟竹海待我們也算真誠,些許保留無傷大雅,也未有禍患,我們也不好虧待了竹海。’
本尊也點了點頭。
心魔身隻得收了投落在竹海各位異竹們那邊的視線,更不去看那株老竹。
但佛身卻似乎不太願意放過心魔身,非但沒有將這話題揭過,還轉了頭繼續與本尊說道,‘說起來,這竹主為竹海布置後手確實是很用心思了。不是有句話這般說的麼......’
他還仔細想了想,才道,‘將一滴水完全隱藏起來的最好做法,就是將它藏在大海裡。竹主似乎也是一般的做法啊......’
可不是麼?
竹主耗儘諸般心思布置出了一個竹庫作為竹海最後的手段,卻隻將那竹庫外相修整成一株老竹模樣,又將它藏進這無邊竹海裡,來日就算有人知曉消息,想要將這竹庫拿到手,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唯一可以作為憑依的,也就是滔天的氣運了。
雖然心魔身也覺得佛身說得很有道理,可是他還是覺得佛身這話裡還有話,他定定地望著佛身。
佛身衝心魔身笑了一下,與本尊道,‘既然竹主為了竹海這般殫精竭慮,我們又得了竹海異竹厚遇,要贈送竹庫中的珍藏。我們是不是也該回報一二?’
本尊瞥了心魔身一眼,看向佛身,‘你想說什麼?’
佛身就道,‘我等得了人家異竹贈禮,也該有所回贈才對,不是嗎?’
本尊轉了頭去看心魔身。
心魔身也覺得這確實是一個好主意。
他們不是就差了竹海的那一點東西,又確實得了人家的贈禮,那自然是該回贈的。
於是他也點了點頭。
淨涪本尊就道,‘可以。’
至於他們要回贈這些異竹什麼,那自然就得看他們明天挑了些什麼了。
佛身悄然看了一眼心魔身,又在心魔身轉眼來看他之前先收回了目光。
心魔身狐疑地轉眼去看佛身。
他是準備給他找些事情?所以,佛身覺得這會兒大概會是他出血?
心魔身自己想了一回,也就輕易將事情拋下了。
誰出血又如何,反正都是淨涪。反正,也隻是回贈。
這一夜除了竹海的那些異竹很是忙碌了一番之外,淨涪這邊卻是無甚事情,隻繼續整理那些竹文。
倒是那童子,他什麼都沒做,隻顯出了原形,在那竹主原本的居所前紮根,隨風搖曳了一整夜。
第二日一早,淨涪剛剛完成一天的早課,就有文竹帶了兩個同伴來敲門。
淨涪去開門,要迎文竹這三位異竹入屋,卻被文竹拒了。
“屋裡空間太小,放不下東西,還是出外邊來吧,外邊的地兒夠大。”
淨涪回頭看了看竹樓裡寬敞的空間,沉默得一陣,到底點了頭。
淨涪跟著文竹走出竹樓去往竹樓旁邊那地兒的時候,已經早早等在一旁的幾位異竹同時抬起手來。
當即就有一片片的黃色地氣升騰而起,絲絲縷縷地落在那幾位異竹抬起的手掌上。
那童子仍自保留著原形的狀態,紮根在泥土裡,靜默地看著他同伴們的動作。
地氣攝起,幾位異竹齊齊低喝一聲,同時推動手中地氣。
未過得多久,那竹海中遍布的綠竹就連著根下土地一起,被推著挪著送到了一旁,在淨涪及竹主那竹樓側旁生生收拾出了一片平整又寬闊的地界。
那地兒,足有方圓三百裡大小。
淨涪看了看那收拾出來的地麵,才看向文竹。
文竹卻是才滿意點頭,“不錯,這方才是合適了。”
那幾位異竹顯然也是覺得夠了,各自變換手上印訣,就以他們掌上聚攏過來的地氣為線,編織了一套封鎖氣機的陣禁。
這是為了防止竹庫中珍存的東西暴露在外間眾人的耳目中。
要知道,這會兒的景浩界世界,並非隻有景浩界中的許多人修,還有在景浩界世界外虎視眈眈的大魔。
若是真招了他們的眼,那些大魔雖然都隻是圍堵著景浩界,暫時沒有太多的動作,可他們也不是不能踏入景浩界裡來搶一回的。
異竹們可還不想給竹海找麻煩。
尤其是這些不太必要的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各位親們晚安。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