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涪心魔身看得分明,輕笑了一聲, 與識海世界裡的佛身及本尊說道, ‘效果似乎還是差了點。’
本尊仔細打量了一陣那燈籠。
心火火光照耀在燈籠表麵, 點亮了那雲霧及霞光。其中點點玄奇浸染, 引動那雲霧、霞光中潛藏著的許多玄機。這許多玄機又穩住了心火火光, 替它將那天魔意蘊的反撲遮擋在外。
如同燭火點活了燈紙, 然後燈紙庇護了燭火。
這真的是一件相輔相成的靈寶。
本尊又一一看過另外兩盞燈籠, 細細察看過這兩盞燈籠的狀況,沉默得一陣, 道, ‘若是換了其中火種......’
佛身也確實有些想法,‘若是換了火種的話, 或許還會更好。’
他對燈籠中置入的火種沒有什麼執念,自然不覺得這燈籠中的燈火不能換,必得是他的心火才好。
心魔身也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但正如他當時同意讓佛身將心火置入燈籠中一樣, 他還是有些顧慮。
‘合適的火種不好找啊。而且後續的燈油也要備好。’
縱然這三盞燈籠確實是淨涪心魔身的手筆,但淨涪心魔身也承認這三盞燈籠除了巧思帶來的諸多妙用之外, 其中的限製也很不少。
燈籠裡倘若沒有燈火, 就不過隻是一個拿來把玩的賞物而已。
說是這樣說的, 但如果淨涪真將這三盞燈籠拿出去, 也必定沒有人能夠拒絕就是了。
淨涪心魔身抬頭,看著那隨陽光投照而落的功德光一分為二,一半落在他天靈中, 一半分作三份,分彆投落在這三盞燈籠中去。
哪怕佛身及本尊這會兒都在識海世界裡,也一樣將這變化看在眼裡,尤其是那隨著燈籠燈火照耀,還在絲絲縷縷落下的那些功德。
本尊更為客觀一點,‘勉強能算是三件功德異寶。’
他評價得一句之後,頓了一頓,又道,‘這三盞燈籠......’
他難得的有些遲疑。
佛身及心魔身也都沉默了下來。
不是他們舍不得這三盞燈籠,事實是因為這三盞燈籠都有它們最合適的去處。
本尊團團看過一眼佛身及心魔身。
佛身與心魔身也自抬起了目光迎上本尊。
‘這三盞燈籠本是我們做來準備回禮的,如今索性也彆改主意了,就仍給了竹海這些異竹們。不過我們可以在將燈籠送出去的時候,也順帶與這些異竹們提一提。’
佛身及心魔身對視了一眼,也沒多說什麼,都點頭了。
本尊見他們同意,又自看向了佛身。
佛身笑了一下,應道,‘我知道了。’
心魔身對佛身笑了一笑,看著佛身出了識海世界,執掌肉身。
淨涪細看過這三盞燈籠之後,又看了一眼外間天色,便轉身在蒲團上重新坐下,開始忙活著一天的早課。
文竹似乎是早就在等著了,淨涪才剛將木魚收起,將佛珠帶回腕上,外間就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淨涪起身開門,果然就見到了外間站著的文竹。
文竹沒往屋裡多看一眼,隻望定淨涪,說道,“可有打擾了淨涪和尚?”
淨涪搖搖頭,就要請文竹入屋。
文竹卻是拒絕了,又道,“淨涪和尚昨日曾說過,想入我竹海書海一觀?”
淨涪細看文竹臉上的笑意,也很歡喜地笑了,但他仍然問道,“諸位檀越的意思是?”
文竹點點頭,“我們應了。”
他很快又說道,“淨涪和尚現在能抽出空閒嗎?”
淨涪應聲,“自然是能的。”
文竹便笑道,“那麼,請淨涪和尚跟我來吧。”
淨涪合掌一禮,真就隨手掩上了竹門,什麼也不帶,直接跟文竹出去了。
文竹領著淨涪出了竹屋,又轉過了一圈,走入了茫茫竹海中。
左天行本正拿著一件靈物的手頓了一頓,眼角餘光追著淨涪及文竹的身影走了一陣,直到他們被茫茫的綠竹遮掩去,才真正地收了回來,繼續細看著手中靈物,可他的心思,到底往淨涪身上又分去了幾許。
淨涪隻作不知,跟在文竹身側一路前行。
他們的目的很明白,但路線卻不甚明確,左彎右繞的,若不是淨涪確信文竹的誠意,他怕要以為竹海這些異竹們是在糊弄他。
淨涪乾脆就不去在意那路線,也不辨彆方向,隻跟著文竹走。文竹轉他就轉,文竹繞他就繞,半句話都不問。
文竹注意了淨涪一路,對他的態度和信任相當滿意。
竹海的諸位同伴們為證,他真不是有意在帶著淨涪轉彎繞路,實在是因為這書海的布置就是這樣的。
彆看他們這一路轉轉繞繞的,重複又紛亂,有許多地方根本就是不必要,可以直接省略的,可倘若他們真的少了哪一段路,真直接走過去,那麼即便他們到了書海,也是不得門而入的。
淨涪什麼都不管,隻跟著文竹走,走得約莫兩刻鐘的工夫,文竹終於在一株綠竹前停下了。
他回頭對淨涪點點頭。
淨涪便就稍稍往外退了退。
文竹先是雙手結印,接連往那綠竹打出一套印訣。
淨涪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回頭看了看自己跟著文竹走過的那一條路。
果然就看見他們轉過的每一株綠竹上都升騰起一點綠色的靈光,靈光被文竹打出的這一套印訣彙聚,又隨著這印訣一道,沒入那株綠竹中。
文竹見得,這才停了手上動作,就如推門一樣往前伸了伸手,然後就乾脆地往前走,邊走他還邊回頭來喚淨涪,“淨涪和尚,跟我來吧。”
淨涪點點頭,真的就跟在文竹身後,一起往前走。
他才往前走得幾步,就見眼前一花,須臾間就穿過了那株綠竹,站在了一叢茂密的竹林前。
那竹林極其茂密,一株株的綠竹累累而生。粗粗看去,這從竹林得有數十株綠竹。
這許多的綠竹擠在一處生長,其實並不如何奇異,真正奇異的,是那綠竹的竹葉。
倘若找到這裡的人不熟悉竹文,大概並不會覺得如何。可淨涪學過,所以他隻一眼就看出了這叢竹林上生長的竹葉根本就是一本本書典。
因為那竹葉上的紋路,其實不是天然生成無甚意義的紋路,而是有人特意整理而成的竹文。
看著這一叢竹林,淨涪禁不住流露出幾分驚歎。
文竹將淨涪臉上表情看得清楚,得意地無聲笑了笑,半響後,才跟淨涪說道,“淨涪和尚,這裡就是我竹海的書海了,你看如何?”
“天然又獨到,彆具匠心。”淨涪左右看了看,直接讚歎著道。
文竹聽得滿意,對允許淨涪踏入這竹海的事情又更情願了幾分。
“淨涪和尚,我還有事情,就不留在這裡作陪了,你隨意即可。”他說著,抬手又取出一枚竹簡,遞與淨涪,“到得你想要離開這裡的時候,隻管催動這一枚竹簡即可。”
他們竹海的書海進來麻煩,出去卻不必如此勞碌。
不過就算是麻煩,也是因為文竹他帶了淨涪這個外人而已。倘若隻得文竹他自己,倒是不必這般繁瑣。
淨涪雙手接過竹簡,又謝過了一遍文竹,看著文竹出了這書海,才重新回過身來,看著這一叢竹林,看著這竹林裡的竹葉。
‘走吧。’
他往識海世界裡說道一句,隨手將那竹簡收入袖袋,抬腳走向那叢竹林。
到得那竹株近前,淨涪隻是送出一道神識,那片被他望定的竹葉就輕飄飄落在他掌心,被他拿在手裡細看過。
但淨涪也僅僅隻細看過一遍,記下了其中的內容,就直接鬆開那拿著竹葉的手。
那竹葉被放開,卻沒有像尋常竹葉一樣輕飄飄地落到地下去,而是像倦鳥歸巢那般,飄飄蕩蕩地向上,直到重新回到了它早前的位置,接入那竹枝中,才算是安定了下來。
但也就是這麼一小會兒工夫,淨涪頭上已經有許多竹葉從那竹枝落下,繞著他轉悠得一圈,然後又逆風上揚,回到了枝頭之上。
那竹葉來來回回之間,竟在枝頭及淨涪之間形成了一條綠色的道路,看著極是賞心悅目。
然而淨涪卻分不出心神去賞玩,他隻專注於記憶那竹葉中的許多竹文,好讓識海世界裡的心魔身及本尊幫助著,將這許多記憶暫時整理封存,等待他日後細看。
他這般忙碌,竹海裡的一眾異竹們卻極是閒暇,這會兒他們就湊在一起,擠到文竹麵前,跟文竹探聽消息。
“文竹文竹,你方才去將淨涪和尚送到書海裡了?”
“文竹,淨涪和尚到書海那邊去了?”
“文竹,......”
文竹聽著這許多同伴的聲音,被吵得耳朵疼,不由得做出投降的姿勢。
“慢!慢!慢!”
他的聲音好容易才壓過了一眾異竹們的聲音,讓異竹們聽到了耳朵去。
“一個個地來,你們這般擠著,我聽不清楚啊。”
文竹見同伴們委屈,縱然自己亦覺得委屈,也隻能無奈地歎口氣,選擇順應這許多同伴的意思。
擠擠攘攘得一陣之後,一位異竹終於勝過了許多同伴,取得了第一個與文竹說話的資格。
“文竹,你早先是去竹屋裡接淨涪和尚的,可曾看出些什麼來?”
縱然這同伴話說得含糊,但文竹卻也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麼。
他搖了搖頭,在一眾同伴失望的眼神中堅定地說道,“我什麼都沒看出來。”
許多異竹齊齊歎了一口氣。那聲音歎得,連文竹心都有些發愁。
但他到底穩住了,正色與一眾異竹道,“彆管淨涪和尚昨日裡都在忙活什麼,也彆去打探。若淨涪和尚願意說,他自個就會說的,而如果他不想說,我們卻去打探......”
他一一看過各位異竹,問道,“你們應該還記得人修對於自己秘密的珍視吧?”
“彆結交不成,反結仇了。”
一眾異竹們都沉默了。
事實上,對於竹海裡的異竹們來說,秘密,尤其是個人的秘密,是根本沒有這個概念的。
他們作為異竹,生來天地為父母,與天地共寢,與一眾同伴共行。除了陽光、雨露、土壤及靈氣這些賴以生存及修行的資糧之外,沒有什麼是不能共享的。
秘密?那是什麼?
他們不太理解人修,可他們也從竹海旁邊生存的那些人修身上知道了人修們為了自家的秘密,能夠做到什麼樣的程度。
他們麵麵相覷得一陣,到底對著文竹點了點頭。
經過這麼一回,也沒有多少異竹想要圍著文竹打探了,他們很快就散了開去。
文竹微微搖頭,卻也沒多說什麼,隻看了一眼仍在封禁裡挑選靈物的左天行一眼,問旁邊的同伴,“如何?左天行挑好了嗎?”
那異竹搖頭,“沒有,一件都還沒有挑中。”
文竹細看得左天行的動作一陣,低聲道,“他......”
他隻開口就停住了,然而他旁邊的異竹卻接話道,“沒錯,這左天行是在比較。”
文竹沉默得一陣,才道,“到底是道門的修士,比起更注重修心與緣法的佛門和尚來說,他們當然會更看重修行的物資一點。”
那異竹點點頭,確實也沒覺得有什麼。
不過這樣的話......
“他大概還要在裡頭再待久一點。”
起碼不會像淨涪和尚那樣乾脆。
文竹也是點了點頭。
他隻在一旁看得一陣,便低聲跟旁邊負責維持封禁的同伴說了幾句,就回了竹海中,顯化本體休息去了。
沒錯,對於他們這些異竹來說,維持人身很麻煩,真正的休息是顯化了本體,紮根在土壤裡享受陽光與微風。
左天行確實挑選了很久。起碼淨涪在書海裡待了一天一夜出來後,他也隻選定了一件,還有一件未曾擇定。
淨涪站在封禁邊上看了一陣,也沒覺得如何。
畢竟是有過一世修行經曆的修士,景浩界中許多契合他的機緣,左天行都曾收入過囊中,倘若他有意,自然能夠取出來。
對於這會兒的他來說,真正重要的,其實還是能為他支撐起道門那一個大攤子,扶持道門年輕一代出色弟子的資源。
他與淨涪情況不同,挑選靈物的標準自然也是不同的。
這有什麼可以拿出來作對比的呢?
淨涪看過一會兒之後,就沒再看他了,入屋帶上了自己的隨身褡褳,就直接去尋文竹。
文竹本正顯化了本體自然生長,如今見得他來,立時收了本體顯化人形來見他。
“有事?”
問是這般問的,但文竹也猜到淨涪的來意了。
淨涪點點頭,“我在這邊打擾諸位檀越許久,如今也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茂竹的培育還需要許多時間......”文竹沉默得一陣,問他道,“和尚真不再多留些時日麼?”
淨涪隻微微搖頭,“我在貴寶地已逗留許久,現如今,是該繼續忙碌了。”
說到這裡,他笑了一下,“不然,隻怕就會有人找上門來了。”
還是千裡迢迢從另兩個世界趕到這景浩界來。
文竹聽不明白,但他看得出淨涪這一笑裡麵帶著的幾分親近與包容。
文竹知道自己這回留不住人了,索性也不問書海的事,隻點頭道,“那等茂竹培育成形,我便送它回妙音寺吧。”
淨涪合掌一禮,“多謝檀越費心。”
文竹搖搖頭,又沉默得一陣,才道,“我送和尚出去吧。”
淨涪微微闔首,跟著文竹轉身往外走。
這一路,文竹很有些沉默,倒是淨涪先跟文竹開口說話。
“這一段時日多謝諸位檀越款待,小僧我無以為報,就借貴寶地的竹枝做了三盞燈籠。如今就留在竹屋裡,回頭檀越拿去,或是掛起,或是賞玩,或是送人,應該能有幾分用處......”
文竹聽得淨涪這般說話,就知道這燈籠應該就是前一日夜裡招來那般動靜的罪魁禍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