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淩經的事情要少一些,初初開始的時候多少有些慌神。
雖然他知道這會兒不止是他的兩個副手及謝景瑜、皇甫明欞這些人在看著他,近到妙音寺,遠到天靜寺、竹海、道門、魔門,一整個天下的高階修士都在往這邊投注目光,他在淨涪定下這一場祭天時候就已經清楚,也已經做好了準備。
但這一會兒山霧四起,他心裡就又慌了。
總覺得那山霧裡也有一雙雙眼睛在看著他,那些眼睛不是如各處高階修士那般審視與觀望,而是更簡單也更直接的渴求與期盼......
就仿佛,他現在的一舉一動,都牽係著他們的性命一樣。
白淩不怕各方高階修士的目光,但麵對這厚重的山霧,卻真的是緊張了。
可當目光一抬,看見走在前麵的淨涪,白淩又很快把持住了心神,一分不差一線不亂地跟隨著淨涪的步伐前行。
不論這些山霧中是不是擠滿了景浩界世界各方囚困已久卻不得解脫的魂靈,今日這一場祭天也得順順當當的,絕對不能因為他的原因礙了他師父的事!
那一瞬,白淩的眼神都更淩厲了幾分。
淨涪緩步走著,走到法場中央,來到祭壇前方,一步步踏上石階,走過那一位位地府神將。
白淩仍然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即便他們踏上石階的那一刻,石階兩旁立著的地府神將仿佛定睛審視著他們,每往前走得一步,每上得一個台階,都有一個個問題從心頭升起,要來逼問他的本心,白淩也仍然未有停頓。
他緊緊地跟隨著淨涪的腳步。
淨涪上得最後一級台階,稍稍觀望了後頭的白淩,也微微點頭。
但他沒有說什麼,識海世界裡的心魔身和本尊也一樣的安靜,未有任何評價。
法場外的山霧更濃厚了,它們隱入更厚重的黑暗裡,竟似乎連這世間一切的聲息都隱去了一般,讓這一整個天地,都隻剩下了淨涪與白淩兩人。
淨涪又更往前走幾步,來到香爐前方。
白淩在他身側一臂處立定。
四下夜色濃重,沒有光,也沒有聲息,隻有無儘的壓抑與沉重綿延而來,那熟悉的感覺,差點讓淨涪都要以為他自己已經入了暗土世界去了。
淨涪稍稍偏頭,瞥了白淩一眼。
白淩臉色煞白,但眼睛極亮,察覺到淨涪的視線,他抬眼迎上,那目光裡甚至紮根一樣長著偏執的決意。
淨涪便收回了目光。
他衝白淩伸出手,白淩便取了清水、靈果等物什來,遞送到淨涪手上。
淨涪將這許多祭品奉送到供案上,最後接過白淩遞送上來的線香。
他將線香捧在手裡,不過微微閉眼,那線香頂端就有煙柱飄升。即便四下黑暗籠罩,這煙柱仍然清晰得直接映入人眼中去。
淨涪微微垂眼,將這已然燃起的線香高舉到額前,躬身拜了三拜,唱道,“景浩界淨涪,於此禮拜蒼天。”
三拜拜落,淨涪手中線香的煙柱筆直,仿佛能直入天中而去。
旁人感覺如何白淩不曾知曉,但他很清楚這一刻祭壇上的變化。
就仿佛有某一位磅礴無邊的存在蘇醒,垂眼望落他們這個方向,眼中雖無波無瀾,平靜淵深,不見喜悲,可即便是站在淨涪旁邊的他,也能察覺到自那道目光逸散而出的情緒。
哀慟、欣喜、痛苦、歡愉......
種種複雜的情緒映照落心底,堵得白淩都禁不住紅了眼眶,險些梗咽出聲。
淨涪麵上神色不動,眼中卻也起了些許波瀾,片刻之後方才穩定了下來。
他開始念誦祭文。
“......餘見天地,生死輪回法則崩亂,眾生死不得入輪回,生不得其軀......感天地之危難,眾生之悲苦,欲立小地府,接引諸天寰宇大地府之力,以梳理世界生死輪回法則,使死者有往,生者有來。......”
淨涪的祭文說到小地府時候,白淩抬手,將一份寫有小地府詳細方案的卷宗遞送到淨涪手裡。
淨涪接過,雙手捧起卷宗,又是一拜。
那卷宗先前還安安穩穩被淨涪拿在手裡,待淨涪拜落下去時候,卷宗卻是漸漸飄起,才堪堪脫出淨涪手指,離得淨涪一小段距離,就不知從何處落下一點火星。
火星觸及那份卷宗,須臾吞吐火舌,將那卷宗儘皆燃起,不過得一會兒,這卷宗就成了一捧粉末。然而即便是粉末,也被一陣平地而起的小旋風裹夾著,不住上升,攀入空中消失不見。
淨涪看得這一幕,未曾驚訝,口中的祭文也未曾有過突兀的停頓。
“......餘奔走四方,已得眾生同意,許立小地府。......”
白淩聽得淨涪祭文唱誦到此,又極利索地將一份份卷宗遞給淨涪。
雖然隔得遠了,夜幕厚重,又有夜霧封鎖,外間觀望著的清見、文竹、陳朝、留影乃至岑雙華等人也依然認出了曾經按下自己印信的那一份卷宗。
淨涪從白淩手中接過一份份卷宗,捧起拜下,看著這些卷宗一份接著一份,儘皆被火星燒作粉末,又被旋風帶走,連一點痕跡都沒再留下。
淨涪口中祭文仍然不斷。
“......在今日之前,餘征詢諸天寰宇大地府諸位神將,得神將應允,許立景浩界小地府,......”
這一回,被送到淨涪手中來的,卻是一部《地藏王菩薩本願功德經》。
這一部《地藏王菩薩本願功德經》非是出自淨涪之手,而是在南海普陀山法會見過地藏王尊者後得來的那一部佛經。
淨涪見地藏王尊者時候,是在聽法會上菩薩講經,但那會兒他還是沒有這部佛經的,是直到他回到了景浩界世界之後的某一日,才在那片特彆收起的紫竹葉旁發現了它。
他很確定這一部《地藏王菩薩本願功德經》不是他自己的手筆,也確定自己早先沒有見過這一部經典。顯然,這一部佛經來曆非凡。
但為了景浩界的小地府,淨涪連這一部佛經也都舍了。
白淩不知曉這一部佛經的來曆,如今拿出來半點不心疼,隻作平常,淨涪接過的時候也是麵色不變,可留意到那一部佛經的景浩界各方高階修士們麵目都扭曲了一下。
饒是淨涪那邊明顯已經到了緊要關頭,一眾高階修士們依然按捺不住,往妙音寺的方向分去了目光。
那樣的一部佛經,顯然是一件難得的佛寶,你們就這樣看著?
真什麼都不做?
但任憑這些高階修士們如何看,攏在夜色的妙音寺也都隻如它往常時候那般的沉默靜謐。
淨涪一拜之下,這部《地藏王菩薩本願功德經》一如先前那許多卷宗一般,都有一點火星落下,那點火星吞吐間,很快就將整部《地藏王菩薩本願功德經》裹住。
但顯然,這一部《地藏王菩薩本願功德經》甚是特彆,哪怕火焰包裹住了書典,書典燒去的速度也非常的緩慢。
淨涪顯然早已預料到這般情況,他更不曾理會身後震驚到咂舌的白淩,手往後一伸,直接伸到了白淩麵前。
白淩再是驚訝,此刻見到淨涪伸來的手,也下意識地往身上隨身褡褳裡摸出一捧線香遞給淨涪。
淨涪捧了線香,微微閉目燃起,又拜了三拜,才將線香插入香爐中。
自線香頂端飄升起的煙柱似乎確實幫上了忙,那種在《地藏王菩薩本願功德經》上的火焰燃燒的效率提升了許多。可相對於平常時候來說,還是慢。
但淨涪也不急,隻配合著放慢了口中祭文的速度。
淨涪的舍得和等待都沒有浪費,到得這一部《地藏王菩薩本願功德經》被焚儘,化作一捧煙灰的時候,法場中有冷風卷起。
這風的冷不在溫度,而在它本身,在人身上卷過時候,就像是想要帶走人身上一切的暖意一樣,又像是赤-身-裸-體地站在冰天雪地裡,寒意自靈魂的最深處湧出,要將人帶入到最陰冷的死亡中去。
那是死亡的吐息。
白淩的臉色直接變成了紙白。
然而,這風卷起的那一刻,不知又從何處落下一枚似虛非虛的銘牌。
銘牌通體黝黑,未有一字,卻讓人一眼就知曉它的來曆,它的用處。
——地府令。
一眾觀禮的景浩界高階修士們看著這枚令牌的目光都在發亮,落在身邊的手也都在發抖。
這可是......可是地府令啊!
雖然他們也未曾見過甚至是聽說過這樣的一枚令牌,但如今見得它,卻是人人都曉得了它真正的用處。
可比起它的用處來,這枚地府令的象征意義,卻更要讓景浩界這各方高階修士心動。
這可是代表了景浩界世界與諸天寰宇大地府的聯絡,是能夠不出景浩界世界而聯結上諸天寰宇大勢力的關鍵所在!
左天行看著這一枚令牌,心裡卻在想著自己想要設立的小天宮。
他的小天宮,需要與諸天寰宇世界中的天庭聯絡麼?
但任憑外人的目光如何灼熱,那地府令卻是直接又乾脆地落在淨涪麵前的供案上。
淨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仍然繼續誦念祭文。
祭文很快到了尾聲。
“......今,景浩界淨涪於此,禮敬天地,拜謝眾生。”
淨涪又從白淩手中接過線香,捧在手上拜了一拜,才將手中的線香插入到香爐裡。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哈。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