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他想起了很多。
想起了摩崖界天摩訶寺裡的修行,想起了他們師徒三人的生活......
師父他真的就變了嗎?有嗎?真的......有嗎?
如果真的變了,他是為的什麼而改變?
慧因比丘猛地低下頭去,拿眼瞼的陰影擋住了眼睛,卻沒能及時壓住那一瞬間閃耀的淚花。
慧誠比丘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看錯了,目光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慧因比丘身上轉過。
福和羅漢卻是看得最清楚,他沉默著,在心底暗自歎了口氣。
他沒有催促慧因比丘,默默地等著。
慧因好容易將心頭翻湧的思緒壓了下去,勉強保留住平靜的姿態。
“我以為......”
不知是哽咽了,還是需要時間平複一遍心情,慧因比丘頓了頓,方才繼續。
“我以為我們不必執著於福地和洞天。這些都是有主的地界,而且這些宗門的修士都為了穩定沉桑界做出了很大的貢獻與犧牲,我等若趁著這個機會拿走彆人的祖傳之地,甚為不當。”
福和羅漢暗自歎了口氣。
既為慧因的這份固執,也為慧因的這些堅持。
不過他沒有打斷慧因,選擇安靜地聽著。
慧因似乎已經想了很久了,現在抓緊了這個機會,就將自己心裡的主意倒了出來。
因此,他根本就沒去留心福和羅漢與慧誠比丘兩人的反應。
“我們其實另有選擇。”
“那些菩提芽苗生發的地方,我覺得就很合適。”
福和羅漢與慧誠比丘兩人,一個是他的師父,一個是他的師兄,積威都重,就算慧因比丘憑著一口氣倒出胸中所想,也仍舊做不到太過分,更何況他方才才壓下了觸動的心緒,現在狠磨了牙,也隻能說出這麼兩句話,多是再不能的了。
福和羅漢沒有當場給予答複。
慧因比丘倒也沒有堅持,他說完後,就直挺挺地站在了原地。
慧誠比丘看看自家師弟,又看看自家師父,“師父......”
福和羅漢將目光轉向了他,“師父,我覺得師弟這提議,確實更可行。”
福和羅漢的目光定定地看著他,一直沒有挪開。
慧誠比丘避開了福和羅漢的目光,隻提醒他道,“師父,這天地裡留給我們的時間和機會......都不多了。”
福和羅漢這才偏開目光。
但他沉默地立在那裡,看著前方福地裡的修士們進進出出忙碌,近乎腳不沾地。
慧誠比丘不敢再打擾福和羅漢,慧因比丘也是久久沒有作聲。
站了好一會兒之後,福和羅漢才率先轉身,“走吧。”
慧誠、慧因兩位比丘對視一眼,暗自鬆了一口氣。
福和羅漢也不等他們,腳步越走越快,不過是慧誠、慧因兩位比丘交換個眼神的工夫,他幾乎就走出兩位比丘的視線範圍了。
慧誠、慧因兩位比丘沒敢再拖延,連忙動身,跟著福和羅漢的腳步追了上去。
福和羅漢師徒三人離開之後,那山林福地中樞處,那位宗門裡僅剩的天仙大修悄悄鬆了口氣,終於將福地陣禁中樞重新放回原處。
等他將中樞歸位之後,一點靈光在他麵前亮起,光幕展開,映照出一位金仙大修和一位天仙修士的麵容。
這位金仙大修正是從諸天寰宇歸來,如今進入沉桑界天地裡的兩位金仙大修中的一位。
立在這位金仙大修側旁稍後一點地方的那位天仙修士,則是那處洞天的最後掌控者。
見得光幕展開,山林福地裡的那位天仙修士恭敬拜下,作禮道,“後輩林嶺福地段無涯,拜見前輩。”
那邊的金仙大修卻不怠慢,客氣地回了個半禮。
“我聽說那摩崖界天的福和曾在你們那邊出現過?”
段無涯點頭,應道,“他們已經離開了。”
“哦?”那邊的金仙大修有點奇怪,“他們離開了?”
段無涯應道,“是的,就在剛剛。”
“你確定嗎?”那位金仙大修沉思了片刻,再抬頭來看段無涯的時候,麵色很是慎重。
段無涯點頭,“晚輩能夠確定。”
那位金仙大修不免有些奇怪,“難道那福和真的就這樣放棄了?”
立在他身後的那位天仙修士也吧,段無涯也罷,都沒有應聲。
福和羅漢已經破境,成就太乙,哪怕現在駐留在沉桑界天地裡的這個不過是一個法身,也不是他們這些小修能夠權衡算計得了的。
當然,如果沉桑界裡除了他們這些小修,再沒有更強的修士,為了沉桑界,彆說是這一個法身,就是福和羅漢本尊當麵,該堅持的也還是得堅持。
但現在這不是,還有前輩在麵前扛著麼?
有著前輩在,哪裡就需要他們這些晚輩頂上?
兩位天仙修士隔著光幕交換了一個視線,又默契地垂下了眼瞼,壓低目光。
這點小心思,彆說回歸的這些金仙大修都心知肚明,就算不知道,也沒什麼妨礙。畢竟他們從諸天寰宇中歸來,本來就是為的天地,為的自家法脈道統,他們這些小輩隻要大原則上沒有出現問題,就不會受到苛責。
到底這些已經是沉桑界各福地、洞天中僅剩的為數不多的扛鼎人物了。
“他往哪裡去了,你知道麼?”
段無涯聽得光幕那一邊的問題,認真地想了想後,誠實搖頭。
“晚輩不知。”
那位金仙大修也不在意,他歎了一聲,“那就且放著吧,等另外兩位道友從天外回歸,總會有些發現。”
段無涯聽得這一段,壯著膽子問道,“天外?”
立在那位金仙大修後頭的天仙修士似乎也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問題,也豎起了耳朵細聽。
那位金仙大修先是轉頭瞥了一眼身後的那個後輩,才再去看段無涯。
段無涯悄然將目光又壓了下去,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能察覺到那位金仙前輩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平淡卻又充滿壓力。
他身上很快就沁出了薄汗。
唯一能讓他安慰的就是,這種壓力似乎就不是衝著他去的,他隻是一個被波及的無辜人物?
段無涯壓下心中的種種思緒,靜默地等待著。
似乎過了很久,也似乎隻是片刻間,有聲音落到了他耳邊,傳入了他耳膜。
“天外。”那個聲音頓了頓,似乎是要給他們整理思緒的時間,“在我沉桑界的天外,停著一座道宮,道宮裡,有著數目不少的金仙大修,都是來自諸天寰宇的......”
段無涯心裡狠狠地皺了皺眉頭。
此刻,他想起的是那些從諸天寰宇各方世界踏入沉桑界天地,卻被他們拿來作他們沉桑界修士突破資糧的那些外來者們。
如果,他是說如果那些金仙大修真是一直在沉桑界天地之外看著他們動作的,隻怕這些金仙大修會對他們沉桑界生出嫌隙啊......
可是段無涯又做不到拿這樣的問題直白地詢問麵前的這位前輩,也就隻能禁閉著嘴巴沉默。
倒是那位立在金仙大修後頭的天仙修士,因為他關係跟這位金仙大修更親近的緣故,卻還是能夠大著膽子問一問的。
他也真的就問了。
“敢問師祖,那些金仙大尊對我沉桑界如今的態度......”他特意等了一等,見那位金仙大修沒有訓斥的意圖,便繼續問道,“到底如何?”
“如何?”
那位金仙大修似乎是往天穹之外瞥了一眼,段無涯兩人都低著頭,沒敢去看,所以也沒能確定,他們唯一清楚的是那位金仙大修稍顯嘲諷的聲音。
“那些同道一早就待在那裡了,如果他們真的在意消失在我沉桑界的這些小家夥的話,又怎麼會放任事情發展到最後?你們且安心,礙不著我們事情的。”
“隻是......”
那位金仙大修忽然的停頓,驚得段無涯兩人的心臟停了片刻。
“隻是?”他們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
那位金仙大修彎了彎唇,“隻是比起他們來,另一個人其實還需要更留心。”
還需要更留心的,另一個人?
兩位天仙修士隔著光幕對視了一眼,各各收回目光。
立在那位金仙大修身後的天仙修士再次壯著膽子問道,“師祖,你說的那個需要更留心的那個人......是誰啊?”
那位金仙大修歎了口氣,說道,“一個和尚。”
“一個和尚?”段無涯都似乎不會說話了,隻能鸚鵡學舌一樣,重複著彆人的話。但在他的腦海裡,卻有一幕畫麵從記憶海裡浮出。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各位親們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