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我為線,持戒則佛,越戒則魔。
佛魔一線......
他明悟的瞬間,遠在玄光界的淨涪心魔身與淨涪本尊也同時睜開眼睛往景浩界的方向看來,周身氣息瞬間化作一片大潮,洶湧著往邊岸拍去。
“......師兄,你怎麼了?”
等到心魔身收回目光,他便聽見了耳邊傳來的關切詢問聲。
心魔身循著聲音看去,卻見原本拿著一卷經卷站在他身邊的小沙彌臉色蒼白地看著他。
顯然,他剛才遭了一場罪。
心魔身對他笑笑,抬手對小沙彌招招手,“抱歉,隻是忽然生出了些感悟,傷到你了嗎?”
有些木訥的小沙彌乖乖走到心魔身旁邊,“沒有的。”
心魔身手掌拍落在小沙彌的肩膀上,一道溫暖的金色佛光隨之沒入掌下身體。
小沙彌隻覺自己站在堂皇的旭日下,剛剛打從心底湧出似要將要吞沒的那些陰冷與疼痛儘皆被消融了。
他一身輕鬆暢快。
“多謝師兄。”小沙彌合掌,當即就要將腰背彎下。
淨涪心魔身攔住了,“方才是我傷的你,不過是幫你治愈傷勢而已,怎麼就能讓你來謝我?”
“要謝的,師兄你先前有不是有意傷我的,而且我身上的傷也不全是師兄你造成的,我有舊疾在身呢。”
小沙彌伸手撓著腦袋,被淨涪心魔身攔著,他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就站直了身體,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淨涪心魔身看過去,果然就見剛剛恢複的臉色又褪去了幾分紅,泛出了白來。
......他先前倒是沒有細看過。
淨涪心魔身問他,“那你這舊疾怎麼來的?”
玄光界是一方中千世界,他如今掛單的這座寺廟在玄光界裡也頗有些實力,綜合實力算起來比景浩界整個佛門都要強三分。而小沙彌是這座寺廟裡的受戒沙彌,他身上有舊疾,沒道理這座寺廟裡的比丘、和尚們不幫著他想辦法。
明悟佛魔一線,進一步完善三身融彙法門,由不得淨涪心魔身不高興。他高興之下,也就有心思關心某些不在他原本計劃之內的事情了。
就譬如現在淨涪心魔身所關心的這個。
小沙彌為難地看了看他。
淨涪心魔身心下挑眉,麵上很自然地帶出點驚訝,“不能跟我說麼?”
小沙彌不好意思低頭,結結巴巴著開口,“對......對不起......”
淨涪心魔身麵上明顯愣了愣,一時沒有說話。
小沙彌見了,更覺愧疚。
“對,對不起......”
可他約莫是先答應了某些人,如今麵對淨涪心魔身,顛來倒去的也就這麼一句道歉。
淨涪心魔身沉默半響,然後才應聲道,“沒關係,不能說就不能說了,我不想知道了......”
隻他麵上這樣說著,心裡卻記下了一筆。
--回頭換了身體後,也需要記得叮囑佛身探一探,說不得......這裡頭還真有個什麼呢。
剛剛才有所明悟現下心頭霍然開朗的淨涪佛身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生生打了一個寒磣。
跟在他身邊的菩提樹幼苗險些都以為自己看錯了,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後,才回過神來,“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嗎?”
淨涪佛身搖頭,安撫開始緊張的菩提樹幼苗,“沒什麼事。”
菩提樹幼苗緩了緩,“那......”那你剛才是怎麼回事?
淨涪佛身笑道,“真沒什麼事,便是有,也隻是一點小麻煩而已。”
菩提樹幼苗看著淨涪佛身自眼底裡散發出的笑意,很有些羨慕,但它沒說,隻道,“哦,沒大事就好。”
淨涪佛身看了它一眼,才又收回目光。
心魔身,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現下淨涪佛身因為離玄光界很有些距離,又需要為法會費神,所以不太清楚心魔身在玄光界那邊到底忙著什麼,但同在玄光界裡的淨涪本尊卻是知道的。
但他沒有提醒佛身,也沒有阻止心魔身,仍自拎著那部星辰劍典慢慢翻著。偶爾分出一點心神關注著那處珍藏著諸多書籍與玉簡的殿宇。
因為這麼幾天過去了,那處殿宇裡還沒有動靜。他也不知道那會兒修為進益的安元和如今到底是仍在破關還是已經出了問題正在處理。
淨涪佛身想了一會兒沒想明白,也就不堅持了。
反正他們三身之中,真正愛玩的也就是心魔身一個。
不過心魔身有分寸,輕易不回惹出解決不來的大麻煩......
淨涪佛身這麼想著,便不理會心魔身那邊了,隻睜開眼睛,望向右手側。
那邊,可壽金剛正走過來。
可壽金剛到得近前,先稽首與淨涪佛身一禮,“法師今夜裡也不回去麼?”
淨涪佛身點頭,“剛剛因緣有感,稍有明悟,便留了下來,不走這一趟了。法師你今夜也留下來?”
他一邊問,一邊往淨音所在的位置看去。
可壽金剛帶來的那個小弟子位置就在淨音身邊。
但他一眼看去,卻沒見到那小弟子的人,原地就隻得一個空蕩蕩的蒲團。
淨涪佛身又望了望可壽金剛來的方向。
也沒有。
可壽金剛見他兩番找人,也知道他在找的誰,便道,“常證適才聽遠藏法師說律,心裡也是有感,我便送他回去了。”
可壽金剛這話說得輕巧,淨涪佛身聽著,卻也在暗地裡挑了挑眉毛?
送回去了?送回到那裡?總不能是靜檀寺吧?
所以就是妙音寺裡他們兩位落腳的那處禪室了?
放著自家有所明悟正在突破的獨苗苗徒孫不管,過來找他說話?而且這放著還是放在妙音寺這處他未必熟悉的地方?
可壽金剛......
有那麼信任他妙音寺嗎?有那麼信任他嗎?
所以,他這是在釋放善意?
淨涪佛身一麵判斷著可壽金剛的用意,一麵與可壽金剛應付著,等待他說明他的目的。
可他等了又等,直等到可壽金剛露出去意,他都沒等到一句明白話。
淨涪佛身眯了眯眼睛。
他看向可壽金剛,在可壽金剛提出告辭之前,搶先問道,“明日裡就是法師宣講了,法師可有章程?”
可壽金剛看他,笑著點頭,“是有些想法了。雖然比不上這幾日宣講的諸位法師,但應該不至於遜色太多的。”
淨涪佛身定定望入可壽金剛的眼睛,隨後也點頭,“那就恭喜法師了。”
可壽金剛合掌點頭,轉身離開。
淨涪佛身立在原地,看著可壽金剛離開的背影。
雖然他還是不知道法會開始第一日,可壽金剛追著慧真、了章幾人離去以後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但他也還是能夠看出可壽金剛與慧真羅漢兩位身上發生的變化的。
儘管他絕大部分的心思都投放在法會內容上了。
可壽金剛身上那特彆針對慧真羅漢的尖銳消減了一半,而慧真羅漢身上的糾結也散了些......
他們的衝突不再那麼明顯,可壽金剛哪怕仍舊對慧真羅漢沒有什麼好態度,但也已經在緩和了。
......居然還能再緩和下來?
淨土一脈的夢中證道之術果然了得。
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淨涪佛身確定明日裡可壽金剛的宣講不會太過激烈。
這就很好了。
淨涪佛身回身,看著被夜幕團團護住的妙音寺,一點一點地笑開來。
第八日的法會果然似淨涪佛身事先所想,主講的可壽金剛言辭都有所克製。雖然仍舊鋒利,但稱不上激烈,更說不上過分。
“約莫許多人都不認識我,還以為我是與了章、濟岸這諸位法師一樣,都是為了法會從天地以外進來的。”坐在法座上的可壽金剛對著下方聽講的眾人開口道,麵上也好、語氣也好,無不透著些感慨的意味,“當然,你們猜想的,也不是全錯。”
廣場中靜靜盤坐的許多人都不太明白可壽金剛為什麼會這樣開頭,但他們也隻坐著,聽可壽金剛說話。
“我法號可壽,乃昔日景浩界靜檀寺僧人。”
可壽金剛這麼一說,絕大部分完全沒有聽說過可壽這個名號的人就都有些明白了。
居然是景浩界的僧人?!
也就是說,這一位是同胞?
但在想明白些什麼的同時,也有更多的問題在這些人腦海中翻湧。
景浩界靜檀寺......
景浩界裡,有這麼一座修行寺廟嗎?
能出一位可以坐在這一場法會法台上的人的修行寺廟,總該不會差到哪裡去吧?可他們為什麼就沒有聽說過這一個名號呢?
可壽金剛微笑著迎上下方望來的疑惑目光,繼續道,“靜檀寺諸位約莫是真的沒聽說過,便不用再去認真想了。”
“你們想不起來的。”
“整一個景浩界世界裡,大概也就天靜寺裡有些記錄吧。不過想來,即便是天靜寺,靜檀寺的名號也應該是被丟到角落裡去了。”
“所以就還是我來跟你們說一說靜檀寺吧,那好歹是我在景浩界時候修行的寺廟呢。”
廣場上的聰明人在聽到這裡的時候,眼神陡然一變,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
因著可壽金剛自打坐上法台以後就一直在嘮嗑,法台兩側的諸位法師們便多少猜到了他今日的意圖,便稍稍放鬆了身體,在暗地裡交流。
“了章,所以這可壽真的能夠放開了?”
“放開不了。”了章眼瞼已經沉得跌落下去了,還支撐著精神回答道,“他在用另一種方式折騰。”
“你是說......”
“不錯。”了章和尚不等旁人再說,就自己道,“他想要一點點折騰慧真,不願意這麼輕易就放過他去。”
“他這般做,其實也是在折騰他自己罷了......”
顯然,這一位說話的法師並不憐憫慧真羅漢,反而更多同情可壽金剛。
“了章,你沒開解他?”
了章和尚閉著眼睛答道,“我開解了,但沒用。他不願意。”
“唉......”
幾位法師同時沉沉歎了一口氣,一時都沉默了下來,竟是沒有誰再有說話的心思。
如果說這場法會以前,可壽是在使勁往慧真身上捅刀的話,那麼現在,他就是在對慧真淩遲。他不願意讓慧真徹底的入寂,也不想叫他那麼輕鬆的轉世而去,他想要看著他痛苦,看著他一直掙紮。
哪怕這樣的代價是他自己也被鎖在這仇恨的囚籠裡不得解脫,可壽也甘心情願。
而慧真呢?
慧真就不知道可壽的意圖嗎?他知道。但他仍舊抓緊了這條永遠在激烈搖晃的吊著他懸崖上的繩索,期盼著未來的自己終將會迎來生機。
他還是想要掙紮,還是不願意放棄。
這場自今日正式開始必定會綿延至往後相當一段歲月的淩遲,淨涪佛身沒有興趣。
他聽了一陣後,便直接閉上了眼睛。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在沉入定境之前,他特意叮囑菩提樹幼苗,“如果這位可壽金剛開始宣講重要內容,你便喚醒我。如果沒有,那便在明日晨早法會正式開始之前喚醒我。”
明日是法會的第九日,也是最後一日。而那最後一場法會,妙音寺裡是定下淨涪佛身壓軸的。
若是時間到了他卻還沉在定境裡,那就不太好了。
菩提樹幼苗點著樹梢應了。
淨涪佛身便就沉入了定境去。
並不是想要參悟什麼,隻這點時間,根本不夠他去深入體悟些什麼。他是在梳理。
連續聽了七日的解說與**,淨涪佛身也算是頗有收獲。可這些收獲還沒有經過更進一步的梳理與歸納,難免希落零碎,不成體係。
淨涪佛身想要更好地消化所得,就要先將它們給梳理一遍。
但顯然,可壽金剛雖然緩和了些許,但也沒真想要霍霍掉妙音寺花費大心力辦起來的這一場法會。
僅僅隻是將他們靜檀寺的來曆以及與天靜寺特彆是慧真羅漢之間的恩怨因由說道了一遍後,可壽金剛就端正了神色,沉目看向下方眾人。
菩提樹幼苗一看可壽金剛的臉色,快速垂落一枝樹梢,喚醒還在定境中的淨涪佛身。
淨涪佛身醒轉過來,抬頭往法台上看了一眼,便即垂眸聽講。
可壽金剛自也察覺到淨涪佛身的目光,他望了過來,對淨涪佛身點頭笑了笑,才偏移開目光去。
“我出身景浩界。因為景浩界的根底就擺在這裡,所以我自修行起,也是走的淨土一脈。我於景浩界中修行數十餘載後,又“被飛升”送入淨土世界,在淨土世界中修行至今......”
“這許多年修行,我自認也算是有些見識,如今便將我的所知所悟與你等說說,你等且一聽,若是覺得稀鬆平常,也可以一笑,隻隨各自緣法而已。”
可壽金剛說了這麼幾句話後,便即整理表情,稍稍坐直身體,嚴肅開口道,“第一日法會時候,了章法師就曾與你們介紹過淨土一脈。當時,了章法師曾說淨土一脈法門是方便法,極易修行,也不需要太多的條件。”
這般說著的時候,可壽金剛偏頭往了章法師的位置看去。
了章法師腦袋一點一點的,卻是在打盹。
可壽金剛也沒有打擾他,隻繼續與法場中眾人道,“眾所周知,有一個詞叫易學難精。”
“淨土一脈雖然是方便法門,但也沒能躲了這個詞去。”他開始侃侃而談,說得也是極為合理。
“若單隻為轉生極樂淨土,眾生自然可以隻誦佛號,可如果想要走得更遠,想走出自己的道,成就自己的路......那就需要去細細體悟......”
可壽金剛解說的時候,也不藏私不避忌,還將他在修行時候遇到的一二窘境也拿出來與廣場上聽法會的人講了出來。
但淨涪佛身聽著聽著,便將目光往下一瞥,在慧真羅漢與清見大和尚等天靜寺一脈大和尚所在轉過一圈。
清見大和尚等天靜寺一脈大和尚也就罷了,臉色很是平常,似乎完全聽不出可壽金剛這一場法會裡的敵意與壓迫,隻一心聽講。倒是慧真羅漢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很是好看。
這些事情,不論是指點修行前路,還是告誡後人,更或是引導他們熟悉極樂淨土世界,那都該是慧真羅漢這個景浩界佛門開山祖師做的事情。
而現在,坐在台上細細說起這些的,是可壽金剛,而他慧真,隻坐在台下聽。
但慧真羅漢還是穩穩坐在了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淨涪佛身收回目光,半垂眼瞼而坐。
可壽金剛的這一場法會顯然相當得人心,等法會結束,各自散去時候,淨涪佛身還能看見那些離開的凡僧、善信的笑意與歡喜。
如果今日裡坐在台上的是慧真羅漢,哪怕他宣講的內容乾貨滿滿、珍貴難得,也很難得到這一遭可壽金剛所獲得的待遇吧。
比起居高臨下的慧真羅漢來,他們顯然更喜愛也更偏向可壽金剛。
淨涪佛身收回目光,再不關注這件事情。
若他們兩人再沒有更多的改變,大概還會繼續這般糾纏下去。但......
即便慧真與可壽兩個糾纏爭鋒的地點毫無疑問會是景浩界世界,淨涪佛身也不太擔心。
因為駐留景浩界負責妙音寺諸事的,可不是他,而是淨音師兄。
便是那兩人鬨出麻煩來,波及到了妙音寺,那也是該由淨音師兄來解決,是他的麻煩。
這般想著就將事情給丟到腦後去的淨涪佛身,還是在第二日淨音來引他登上法台時候,被他的低聲探問牽引出了一絲愧疚。
“都準備好了嗎?”淨音本來還很平常自若地行走在前方,但他眼角餘光快速瞥過淨涪佛身麵色,不覺就愣了一愣。
“難道沒準備好?”淨音微微瞪大眼睛,但他顧不上驚訝,快速給淨涪佛身找主意,“你如果實在沒準備好,就也學著了章、濟岸等諸位法師一樣吧,哪怕是臨陣磨槍,師弟你也必定不會比他們差的,你不用太緊張......”
他邊說著,腳步還邊不著痕跡地放慢了,儘自己最大能力的幫助淨涪佛身拖延時間,好給他做更多的準備。
淨涪佛身麵對這樣的淨音,心頭那股愧疚又更濃鬱了少許。
“師兄想到哪裡去了?”淨涪佛身傳音過去截斷淨音的話頭。
若他再不說話任由淨音那樣說下去,怕是淨音還不知道會說到什麼地方去呢。
還是彆了吧。
他可還要上台宣講的呢。
淨音愣了一愣,腳步都險些停了。
“所以說你準備好了?”他又問了淨涪佛身一遍。
淨涪佛身鄭重回答他,“差不多了。”
淨音鬆了一口氣,很想問一問為什麼淨涪佛身方才會是那個表情。可現在隨著他們兩個的行進,廣場上方的法台已經越來越近了,淨音也不想在這個時候乾擾了自家師弟的心境,便閉上了嘴巴。
就等到法會結束之後吧。
淨音引著淨涪佛身到了法台前,自己在台階邊上站了,隻讓淨涪佛身沿著台階走上法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