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中的眾人本也是陸陸續續地從蒲團上站起來的,這會兒見淨涪佛身合掌作禮,他們連忙站直了身體,與淨涪佛身還了一禮。
淨涪佛身深深地望了他們一眼,才沿著台階走下了法台。那一直立在他身後的菩提樹幼苗便即化作一道流光,投入淨涪佛身寬大的袖角,隱去不見。
這邊廂身在景浩界的淨涪佛身清醒了,那邊廂待在玄光界裡的淨涪本尊與心魔身也陸陸續續地醒轉了過來。
清醒過來的那一刻,心魔身與本尊都沒有直接離開他們所在的隱蔽之地,而是略留了留,難得有一下沒一下地閒聊著。
‘法會結束了?’心魔身問道,自聲音裡帶出來的饜足,就像是才剛飽睡過一場似的,慵懶且無害,叫人忍不住親近。
佛身應道,‘是結束了。’
頓了一頓後,他淨涪本尊道,‘說來,我們是不是該換回來了?都拖了這麼久了,我怕紫青玲瓏寶塔支撐不住。’
若是紫青玲瓏寶塔支撐不住,三身易換之術突然崩毀,是不是會打亂他們做事的節奏、給他們增加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先不提,若一個不小心,傷及神魂,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煩。
淨涪本尊答道,‘不必。’
佛身有些不解,‘嗯?’
心魔身偏頭閒閒往佛身的位置瞥了一眼,嗤笑道,‘佛身,你是沒仔細看麼?我們能支撐住的時間又多了一點了。’
‘嗯?!’佛身聽心魔身這麼一說,才覺不對,連忙去探查自身的情況,‘居然......’
心魔身也道,‘是啊,就是這麼的讓人猝不及防。’
但緊接著他就笑著道,‘或許,這真的就是緣法了......’
乍聽心魔身這句話,佛身還不太在意,但他很快回轉過心神,意識到什麼一般抓緊了心魔身問道,‘什麼緣法?與誰的緣法?心魔身,你在那邊都做了些什麼?!’
心魔身今日裡心情很好,這會兒被佛身這麼抓著問也不生氣,但還是逗弄佛身道,‘事情說起來那麼麻煩,我就不在這裡跟你說了,等你自己回來再看也是一樣的。’
佛身聽得心魔身這樣的話,險些被氣個倒仰,他再想起在法會期間屢屢生出的怪異感覺,哪兒還鎖定不了罪魁禍首?
他額角猛跳,伸手按了又按才算是稍稍緩和下來。
‘本尊。’佛身不跟心魔身扯皮,直接找上了淨涪本尊。
如果隻是發生在佛身與心魔身之間的一些玩笑,隻要不耽誤正事,淨涪本尊是不太會理會的。
自然,這樣無傷大雅的玩笑,心魔身與佛身也不會找上淨涪本尊仲裁。
可這會兒......
淨涪本尊望向了心魔身。
心魔身瞥了佛身一眼,再看向淨涪本尊時候就乖順了,‘就是一個小沙彌。’
一旁豎起耳朵聽的佛身稍稍鬆了一口氣。
小沙彌......
一個小沙彌的話,應該是不打緊的。
想來也是,他離開的時候,受他掌控的那個傀儡身是在玄光界一處大寺裡,法會隻擬定了九天,九天法會結束,他也就會重新回歸到那個傀儡身去的。
亦即是說,他隻是暫時離開九天時間而已。
這九天裡,倘若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心魔身都是不會離開那處地界,真正破壞佛身的布置,乾擾佛身做事的。
所以這會兒心魔身還應是留在那處大寺裡。如此一來,他所能夠接觸的人身份也就很明白了。
但他很快又提起警惕。
雖然心魔身說隻是一個小沙彌,但想來,能引起心魔身注意的小沙彌,也不會簡單到哪裡去。
這裡頭必定有問題。
淨涪本尊顯然也是這樣覺得的,在佛身警醒的同時,他就問心魔身,‘那小沙彌身上有什麼事情?’
心魔身答道,‘就是覺著有點問題而已。至於到底他身上是什麼問題,我也還沒有線索。畢竟隻九天時間而已......’
說到這裡,心魔身的聲音也是有些低落,就像是一個剛剛收到新奇玩具卻不能好好地把玩,而得將玩具交給其他人手裡去的孩子一樣。
心魔身也確實有些小孩兒性格。
失落是失落,但那都是一陣的。想到回頭佛身可能需要解決的麻煩,他也就高興了,‘但我看出他確實有些不對,就是沒什麼時間仔細探查了。所以這件事......說不得還是該落在佛身你手裡啊。’
佛身隻覺眼前一黑。
心魔身卻仍是在笑,‘不愧是緣法啊......’
淨涪本尊看看心魔身的位置,又看看佛身的所在,便自沉默下去。
反正......需要回到那座大寺去掌控傀儡身的是佛身,不是他來著。
佛身默默地探查著自身狀態,以確定如果真的如本尊所想的那般各自停留到最後時刻,心魔身還能在大寺那邊滯留多久。
結果讓佛身鬆了口氣。--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還好,還好......
隻兩個時辰的話,那就是說等兩個時辰後,他就會回到玄光界大寺那邊去了,到得那時,心魔身可輕易禍害不到他那裡。
但佛身也很相信心魔身的搞事能力,為了杜絕萬一,他必須拿出個主意來。
佛身想一想,直接轉頭看向淨涪本尊,說道,‘本尊,這一回我等三身易換之術時間能夠往後延長,顯然是因為我等的修為又有了些精進......’
淨涪本尊微微點頭。
心魔身也道,‘確實是,我醒轉回來時候,狀態異常的好。’
佛身聽著這話,心又猛跳了幾拍。
說實話,現在的他,就怕心魔身的狀態好。他狀態越好,心情就越好,做事也就......越惡劣。
‘我等修為精進,紫青玲瓏寶塔作為我等本命靈寶,是不是也該再度做出些調整?’佛身一麵說,一麵仔細思考著。
心魔身眯著眼睛打量了佛身一陣,卻也是沒有說話。
畢竟,佛身他說的是實話。既是實話,又是相當重要的正事,那麼大家商量時候,就不能被誰輕易攔截了話頭,奪去話語權。
......這是陽謀。
淨涪本尊點頭,與佛身說道,‘你說。’
佛身於是就道,‘我感覺了一下,我們這一次的修為精進,不是源自於靈力上的提升,而是我等道路的拓展。’
‘不是往前的拓展,而是往更寬廣的方向開拓。’
佛身道,‘我們的道路被拓寬了。’
淨涪本尊與心魔身都是沉默。
佛身接著道,‘我們自身道路被拓寬,這是好事,但同時,作為我們本命靈寶的紫青玲瓏寶塔也需要得到相應的調整。’
淨涪本尊與心魔身都猜到了佛身的意思。
等佛身再開口,他果然就是說道,‘雖然說紫青玲瓏寶塔前不久才被重煉過,哪怕我等修為再度精進、道路有所延展,紫青玲瓏寶塔還是能夠適應我等的力量,不至於讓我等在催動它的時候出現什麼問題。’
‘但是本尊,我們剛剛才結束突破不久,所悟的玄奇還留有些餘韻,正是最適合調整紫青玲瓏寶塔的時候,做起事情來應該能夠更順暢一些。’
‘而若我們將這段時間拖延過去了......先不說以後再來對紫青玲瓏寶塔做出條件是不是需要浪費更多的時間與精力的問題,就說當前。如今玄光界中似乎就已經有石落水,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有事情爆發出來,我們需要將自身的狀態調整到最佳,以應對諸般局勢。’
佛身終於說出了他的目的,‘本尊,我以為我們現下就已經重新調整紫青玲瓏寶塔。’
淨涪本尊沉默。
心魔身緩慢說道,‘我前不久才剛重煉過紫青玲瓏寶塔......’
佛身就截住了心魔身的話頭,‘所以在我們三人中,最適合重新調整紫青玲瓏寶塔的,還該是你。’
‘因為比起我與本尊來,還是你更熟悉當前的紫青玲瓏寶塔,也是你能最快地將紫青玲瓏寶塔調整過來。’
心魔身看著誠懇望向他的佛身,心下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或許是有這些個原因在,但最關鍵的,難道不是你不願意我再留在大寺那邊,給你找事嗎?
佛身直直地看著心魔身,慢慢地對著他笑了笑。
心魔身先彆開眼去,他望向淨涪本尊,‘本尊,紫青玲瓏寶塔確實需要調整,也理當該由我來調整,但是現在紫青玲瓏寶塔支撐著我等的三身易換之術,在我等結束這一次三身易換之術前,紫青玲瓏寶塔還不能合歸一體,所以便是要調整寶塔,那也該是三身易換之術結束之後的事情。’
佛身當然也是知道心魔身不會這麼輕易認輸,見心魔身將這點提出來,他也不慌,隻道,‘但玄光界的局勢隨時都可能會發生變化......我們需要儘最快的速度將紫青玲瓏寶塔調整過來。否則,紫青玲瓏寶塔我們可能就用不上了。’
誰知道玄光界的局勢到底會怎麼個變化,倘若遇上了強敵,在紫青玲瓏寶塔還不能完全契合他們的力量之前,這件本命靈寶大概還真有可能用不上。
若棋逢對手,勝負便自在一線。屆時倘若紫青玲瓏寶塔不能運使如意,反倒會成為他人需要的那一線破綻。
佛身正色道,‘為了儘快調整紫青玲瓏寶塔,我們需要最快了解自己的現狀,如此才好儘快確定紫青玲瓏寶塔調整的方向,也才能以最快速度完成紫青玲瓏寶塔的調整。’
淨涪本尊與心魔身俱都定定看他。
佛身全不閃躲,隻道,‘我提議,我們分頭行事,各自將自身的現狀探明,確定各自手上的寶塔調整方向,如此紫青玲瓏寶塔應該能儘快為我等所用。’
心魔身聽他說完,再深深看他一眼,便即轉了目光看淨涪本尊,‘佛身說得很有道理,我也同意各自行事,儘快完成紫青玲瓏寶塔的調整。’
這一回,是你贏了。
佛身知道心魔身這話的態度,但他不覺得心魔身真的就願意乖乖認輸,他繃緊了頭皮,等著心魔身的下文。
沒有讓他等太久,他就聽到心魔身道,‘不過我也有一言,需要告訴佛身。’
嗯?
佛身心頭猛地一跳,察覺到了什麼。
‘選擇在那座大寺掛單的,不是我,而是佛身你。雖然是我開的頭,但有些事,以我等外界而來的身份,打從踏入那座大寺開始,就躲不過去。’
佛身木木地看著心魔身。
‘佛身,需要你麵對的事情,解決的麻煩,還是得你來。我的開頭,不過是給了所有事情一個正式開始的起·點而已......’
心魔身說完,對著淨涪本尊點點頭,道,‘我就先走一步了。’
淨涪本尊微微闔首,看著心魔身的身影從識海世界中隱去後,他才看向另一邊的佛身。
‘你儘早做好準備。’
佛身明白淨涪本尊的意思。
心魔身離開之前的那句話,其實是一個提醒。
作為行走在心魔一道上的惡意凝聚而成分·神,心魔身其實對人心上的惡意最為敏感。所有被察覺、不被察覺的惡意,在旁人自家都還沒有想明白時候,哪怕是稍稍出現就被融化了的惡意,也很難躲過心魔身的感知。
尤其是當那些惡意衝著他們來的時候,則更是如此。
心魔身的這種感知能力,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與預言相媲美。
佛身咧著嘴露出一個笑容。隻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覺出點酸澀。
要知道,他方才在法座上可是才剛剛感覺到滿滿的純粹善意呢,結果這會兒才下法座不到半刻鐘時間,就被陡然湧來的惡意澆了個透心涼。
雖然知道人心顛沛流離,世事無常,也知曉這兩種善意與惡意不是一處來的,但佛身還是有些憋悶。
淨涪本尊見他這般模樣,便知道他是清楚自己在那座大寺裡可能會得到的待遇了,也不在這上麵多話,隻問佛身道,‘了章、濟岸等諸位法師是不是已經準備離開了?’
佛身看著淨涪本尊,心裡陡然生出些涼意來。
不是吧,本尊你......
隻是或許佛身這陣子確實是背運,他很快就聽到了淨涪本尊的話,‘如今法會已經結束了,想來諸位法師不久後也會離去的。他們來我妙音寺一趟,與我景浩界佛門講解佛門各法脈,又宣講諸般經典,為我景浩界佛門出力極多......我等總得備份謝禮......’
佛身模模糊糊地抓住了謝禮這個詞,忍了又忍等到淨涪本尊將話說完,他才道,‘謝禮......還沒有準備好嗎?’
他不相信淨涪本尊是到了這會兒才想起謝禮這茬子事的。
那不可能!
淨涪本尊他必定是在邀請了章和尚之後,就開始準備了的。
淨涪本尊沉默了一瞬,答道,‘還沒有。原本隻請了了章和尚,所以謝禮就單準備了一份。不成想後來,還有其他人會想要來參加法會,所以就......’
佛身也沉默了。
這件事,放到誰那裡都為難。確實不怨淨涪本尊。
淨涪本尊看了他一眼,‘我想要你儲備下來的那些佛寶。’
佛身眉關止不住地跳。
可這是如今唯一的解決辦法了。遍數整個妙音寺,能夠做出佛寶來的和尚,滿打滿算不足十數。而且這為數不多的幾位和尚做出來的佛寶品質也是參差不齊的,適合拿出來當這個謝禮的佛寶妙音寺裡確實也有所收藏,但總問題是它們湊不足數啊!
那些佛寶不拿出來也就罷了,真要拿出來,那就是得罪人,還算個什麼謝禮?!
如今整個妙音寺,手上存留有能拿出來做謝禮的佛寶的,也就隻有淨涪佛身了。
是的,單隻是淨涪佛身,不是淨涪本尊,更不是淨涪心魔身。
心魔身那家夥彆提了,不可能的。至於淨涪本尊,前些年他的修為到了,也可以做些佛寶出來了,可誰看見他做了?
也就唯有淨涪佛身了。
這些年,淨涪佛身林林總總的,也很是做了些佛寶收著。七八件是有的,不過這樣一來,也完全掏空了佛身的家底也就是了。
而且,佛身很喜愛他那些用心製作出來的佛寶,每一件做出來後,都是被仔細收起來的。
雖然淨涪本尊知道佛身都將它們收到哪裡去了,但要是不經由佛身同意再帶走......
彆說佛身那邊能不能輕易揭過去,就他自己這邊廂就過不去。
這也是他為什麼在邀請了了章和尚之後,明明都忙碌成那個樣子了,明明知道佛身手裡就收著現成的佛寶,還是自己親自動手製作一件佛寶的原因了。
清源大和尚倒是確實說過從寺裡取出些佛寶來充作謝禮,但那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實在不夠數的時候,再是品質不齊的佛寶也隻能拿出來了。
了不起多解釋幾句,或是再多給出去幾件品質稍顯下乘的佛寶。
隻是明知道佛身手裡有著相當數量品質不差的佛寶足夠填上缺口的情況下,淨涪本尊怎麼也不能讓妙音寺彎下腰去,甚至是惹下這等牽扯上法脈的因果。
佛身顯然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閉了閉眼睛,努力壓下自己猙獰的表情,儘量用平和的語氣說道,‘可以。’
‘這件事,我會負責。’
但是如今他留在景浩界妙音寺的時間隻剩下兩個時辰了。兩個時辰本來就不多,尤其是對於剛剛結束法會但是參加法會的人都還沒有離去的妙音寺,更是如此。
而除了這個之外,佛身還需要處理先前他為了拖住心魔身而找出來的事情。
......他本來隻是想將心魔身拖住而已。
不成想他非但沒將心魔身拖住,還反將自己帶下水。
難不成,難不成......他真的就是個勞碌命?
想到自己接下來兩個時辰裡肉眼可見的忙碌程度,淨涪佛身都有些不想離開識海世界了。
所以,萬一了章、濟岸等諸位法師還不想那麼快離去,再要在妙音寺乃至景浩界停留一段時間,那麼到時候送客的就不會是他,而是淨涪本尊了。
‘那些佛寶到底都收在哪裡,你是知道的,到時候如果需要你來送客,那麼你就......’
佛身頓了一頓,才將那兩個字艱難吐出,‘自、取。’
淨涪本尊無聲點頭。他看了佛身一眼,到底沒有催促他,隻對他點點頭後,就也離開了識海世界。
整個識海世界裡,一時也就剩下佛身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