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淨涪,那不錯;是淨音,也不差;就算是他這個當代的主持或是其他的什麼人來,也沒什麼不同。
但獨木不成林,淨涪一人可以代表整個妙音寺的法脈傳承,也可以支撐起妙音寺法脈傳承的脊梁,推陳出新,可他卻始終不會是整個妙音寺法脈傳承。
妙音寺法脈傳承,是過去無數位先輩積累傳續;也是今日滿寺上下齊心合力,抓住機會,在淨涪的帶領下一飛衝天;是未來更多出色後輩發揚光大......總之,不能是淨涪一人。
它就像一頂最華貴的華冠,需要有更多明珠點綴才會真正的璀璨耀目。淨涪可以是其中最明華最貴重的一顆寶珠,可卻不能是唯一的一顆。
往常在處理妙音寺各項事務時候,清源大和尚還每每會為妙音寺的法脈傳承而擔心,但現在,他卻是真的能夠鬆一口氣了。
清源大和尚又是一笑,喃喃道,“真是奇怪......”
淨音聽到一點,側目看向清源大和尚,發出一個帶著疑問的單音,“嗯?”
清源大和尚看他,笑著搖搖頭,卻是轉移了話題,“淨音,你可得要更努力的......”
淨音順著清源大和尚的目光看過去,正正看見那些並肩著一道往小法堂中走去的一眾比丘、沙彌們。
這時候的他們,已經不見什麼藏經閣、菩提院等等堂院之分,相互間各稱師兄弟不說,更有人連這點時間都不放過,抓住了身邊的人就詢問他自己往日裡修行時候積攢的疑問。
淨音明白了清源大和尚的意思,也笑了笑,自信道,“師伯放心,就這些師弟們,還趕不上我。”
清源大和尚笑睨了他一眼,倒也沒有說什麼。
“不過......”淨音忽然拖長了聲音開口。
清源大和尚就饒有興致地問,“不過什麼?”
淨音對著清源大和尚討好地笑了笑,“不過這些師弟資質確實不差,再補足十二分的用心和勤奮,說不得是能夠追上弟子來。弟子作為我妙音寺這一代的佛子,又年長諸位師弟許多,若真的被這些師弟追上,弟子也好,我妙音寺也罷,臉麵都不太好看......”
清源大和尚臉上笑意不減,就等著淨音露出藏在卷軸中的那柄匕首。
淨音覷了清源大和尚一眼,一麵在心中計較著自己這盤算成功的可能性,一麵卻不動聲色,仍自笑道,“所以弟子以為,弟子這段時間,也確實應該閉關修行了......主持師伯以為,如何?”
清源大和尚失笑一陣,卻是大發慈悲地抬起了下巴,對他點頭,“我看確實可行。”
淨音一時大喜。
清源大和尚對他道,“去吧,要莫要落了淨涪太遠。”
淨音原還在大喜過望,但聽清源大和尚這話,他臉上笑意猛然一滯,添上幾分幽怨,“主持師伯,你也太高估我了吧?拿我與淨涪師弟來比......”
清源大和尚拖長了聲音,目光威脅,“嗯?”
淨音“瑟縮”一陣,最後隻得強撐著道,“弟子,弟子會儘力的。”
清源大和尚看著躲得有一些距離的淨音,遙遙給了他一個巴掌。
淨音向前跨出一步,輕易躲過清源大和尚的這一記空掌。
也就是清源大和尚沒有使力,否則淨音怕是要多費一些力氣才能如此輕鬆了。
淨音站定了,合掌對清源大和尚一禮,“主持師伯,我這就去了。”
清源大和尚對他點點頭,又道,“去吧。寺裡的事情有我和你諸位師叔在,不用太過擔心。”
淨音卻沒有就此轉身,仍站直了身體,穩穩看住清源大和尚。
清源大和尚沒甚好氣地對他扇了扇,“淨涪他我等也定會多看顧著些,不用你提,快走吧你!”
淨音這才轉身走了。
清源大和尚看著淨音的背影,確定淨音這一次卻是要去藏經閣,他搖了搖頭,也轉身走了。
淨音很快走到藏經閣,對藏經閣裡的兩位值守沙彌點點頭,又問過這兩個值守沙彌一些話,才沿著樓梯上了閣樓,找到淨涪的靜室。
他抬手敲了門。
過不得多時,靜室裡就傳來了淨涪的腳步聲。
淨涪本尊過來看了門,請了淨音進屋。
等淨音在案前坐定後,淨涪本尊給淨音斟了一杯茶水送來,自己才又在案幾的另一邊坐了。
“師兄今日裡怎麼有空過來?”他問道。
淨音笑了開來,“因為今日難得能被主持師伯他允準休息啊。”
淨涪本尊看了他一眼,已然明白淨音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了。事實上,他連清源大和尚所以會放人的原因也都給看清楚了。
他端起茶盞來,輕啜一口茶水,才問道,“所以?”
淨音也飲了兩口茶,“所以我就來幫你了。”
淨涪本尊沉默一下,又問道,“真的是來幫我的嗎?”
淨音乾笑兩聲,轉了話題,“我來看看藏經閣中的藏書。”
淨涪本尊抬起眼瞼看了他一眼,便就垂了目光繼續喝茶,“閣裡的藏書數量足夠了,但種類不夠。師兄你要是願意的話,也將你的各種心得、注解謄抄下來,交到閣裡?”
“這個倒是沒什麼問題。”淨音頓了一頓,又問道,“但隻我一個,怕是也不夠吧?”
“確實還是差些。”淨涪本尊順勢點頭,然後很自然地問淨音道,“師兄既是近來得了空閒,不妨就替我與寺裡的各位師叔師伯說一說,請他們閒了也留些心得、注解?”
淨音推托了兩下,應承了下來。
“既有寺裡的各位師叔師伯,”淨涪本尊又似是若有所思,慢慢道,“便也不該少了各位師兄師弟......”
淨音聽得淨涪本尊這話,品了品,便也接下話來道,“各位師兄師弟的境界或許參差不齊,但也應有可堪一看的地方,便也請他們遞了心得、注解過來,我等一起品評。若有高論,也可一同收入閣裡藏書。”
淨涪本尊沉吟得片刻,卻是搖了搖頭,“不妥。”
淨音聽淨涪本尊這般說,奇怪地抬了目光來看淨涪本尊,“哪裡不妥?”
淨涪本尊就道,“若隻是我等作為品評,那不妥。該是有寺裡的各位師叔師伯一同做個品評才好。”
不知是不是淨音想多了還是剛經了一回事,心裡著實有些敏感,這會兒聽得淨涪本尊這話,他不知怎麼的,就想到了旁的地方去。
“師弟......”
淨涪本尊聞聲看過去,“師兄?”
淨音看著淨涪本尊明淨的眼眸,頓了一頓,卻是笑了開來,直接與淨涪本尊道,“師弟可是對寺裡各位師叔、師伯的那心思不喜?”
淨音說得著實含糊,什麼這心思那心思的,都沒個明確的說法,若是個想不明白的,怕都要不知道淨音他在說什麼了。
但淨涪本尊卻是聽明白了的。
他搖了搖頭,很乾脆地道,“並不。”
淨音吐出一口濁氣,笑了起來。
他就該知道的,淨涪師弟不是那般心思敏感的人,輕易不會想偏了去。
淨涪本尊覷了淨音一眼,沒說話。
淨涪本尊並不是真的就對清源、清篤、清沐等一眾妙音寺大和尚們的那些隱晦擔憂一無所覺,不可能的。
但既然這些大和尚們誰都沒在他麵前表現出來,還儘力壓製他們自己,給淨涪本尊騰出活動、處理的空間來,更沒有對他的動作指手畫腳,淨涪本尊也就全當不知道了。
至於他如今在妙音寺藏經閣裡的做法,包括當日那閣裡比丘來問他的時候他的回答,也都是他對妙音寺法脈傳承的安排之一。
就似諸位大和尚的那樣,淨涪本尊也並不覺得妙音寺就該是屬於他的,這妙音寺上下、內外,乃至過去和未來,都隻能打上他一個人的烙印,其他的痕跡則全數抹去......
淨涪本尊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佛身也沒有,或許三身裡,也就隻有心魔身會偶爾想要將這妙音寺完全收為己有,但在淨涪本尊與佛身的雙重壓製下,對屬於佛門一脈的妙音寺其實也沒有太過喜歡的心魔身到底沒有堅持。
更何況,旁的且不說,妙音寺在當年,可是確確實實地護了他一回。
若不是妙音寺,他哪兒能藏到最後,早就被無執童子和皇甫成找出來直接打殺了。
即便是淨涪心魔身,對於妙音寺當年的保護,也是記著的。
所以即便淨涪三身將妙音寺劃歸成了自家的地盤,卻沒有對當年天魔宗與魔道一脈的掌控**。
更何況佛門與魔門向來就是不同的。
魔門隻能徹底掌控,也必須得徹底掌控,否則他在那裡連能安穩修行的時候都不會有,可佛門不同。
佛門你卻隻能虛虛握著,不能拽得太緊,拽得太緊了,反倒會出現問題。所以淨涪他對佛門,用的是另一種掌控方式,而且還特意控製了尺度,不會太讓佛門的這些人不舒服。
自然,這些話就不必跟淨音提了。
淨音對淨涪三身的這些心思不太清楚,這會兒也沒有去細究淨涪本尊的想法,而是很直接地問淨涪本尊道,“所以師弟你的意思是?”
淨涪本尊隨手給淨音和自己續上茶水,不答反問道,“對寺裡各位師兄弟的法會,師兄覺得如何?”
淨音不明所以,但還是按著妙音寺裡各位淨字輩比丘、沙彌的修行現狀,給出了他自己的答案。
“諸位師兄弟的修行都很是勤勉,每月寺裡的小法會,小法堂裡也都坐得滿滿當當的......”
淨涪本尊微微頜首,等淨音將他的答案說完,他才又問道,“依師兄看來,寺裡各位師兄弟修行的效果如何呢?”
效果......
淨音仔細想了想,皺著眉頭回答,“效果不差吧。”
淨涪本尊點點頭,卻是道,“若各位師兄弟自身悟性不差,那自然效果很好,但若是悟性稍遜一籌,效果也就同樣差了一些。”
淨音不明白淨涪本尊為什麼跟他說起這個,抬眼有些疑惑地看著淨涪本尊。
這難道不是正常的嗎?
修行隻在自身,能走多遠走多快,也隻看各自的資質,從古至今,修行界都是這個樣子的,不是嗎?
帶著這樣的疑問,淨音細細看著淨涪本尊的臉色,他眼底快速閃過一絲喜色,“師弟你忽然問起這個來,可是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
他越是細看淨涪本尊臉色,就越是覺得自己猜對了。
現下坐在他麵前的人是誰?他師弟淨涪啊!
景浩界佛門真正的佛子。
修行歲月比他短,修為卻早不知超出他多遠去的景浩界當代最出眾的人物。上數景浩界無數年月,都少有似他家師弟一樣的人物呢!
他或許還真的有辦法。
更何況淨涪師弟現在似乎還分化法身在諸天寰宇中行走,說不定在景浩界之外的天地見識到了什麼好辦法,想要在他們妙音寺試一試呢?
淨涪本尊覷了淨音一眼,見他那眉飛色舞的表情,也很有些無言。
“隻是想著或許能有些用處而已,不一定就能起到奇效......”
淨音聽淨涪本尊平淡的話語,頓時回過神來,他收斂了自己心頭諸般發散的心緒,坐直身體與淨涪本尊嚴肅說道,“便是沒什麼奇效,也沒關係,我等隻是試一試而已。”
頓了一頓,淨音又道,“我等先隨意找個名頭試一試,若是有效果,便就繼續,若是沒有效果,自然就沒有下一次了,師弟你看如何?”
他家師弟那般的威望,確實能夠承受得住失敗。但即便是淨涪師弟,也仍舊得謹慎,不然失敗次數過多,也還是會損傷淨涪師弟的威信的。
淨涪本尊點了點頭,應道,“師兄所言甚是。”
淨音對淨涪本尊笑了笑,又飛快斂了笑容,道,“那便來說一說吧,師弟,你打算怎麼辦?”
淨涪本尊便直接將他的想法說道了出來。
“現如今我們妙音寺諸位師兄弟,確實是著實開了一番眼界,”淨涪本尊道,“但過於廣闊的視野裡,也有許多疑問浮出。這些疑問積壓在那裡,少有人可以將它們解決掉,真正的開解疑難。”
淨音靜靜地坐在那裡,拿著杯盞默默地聽著。
“寺裡能有師承的師兄弟數量不多,絕大部分的師兄弟都是跟隨著各堂各院的鎮守大和尚們修行,但這段時間來,我妙音寺事務太多,諸位鎮守大和尚都忙得不可開交,就更是顧不上各位師兄弟們了......”
淨音一麵聽,一麵慢慢點頭。
妙音寺的情況就是這樣的。寺裡各位大和尚們願意收徒的不多,所以淨字輩們的比丘、沙彌們一直以來都是跟隨在各院、各堂鎮守大和尚修行的。
是以一旦這些比丘、沙彌們遇到了修行上的問題,他們要不就等到自家院堂裡各位鎮守大和尚們的空閒時間,請他們解難釋疑,要不就尋交好的師兄幫自己解答,要不就等到寺裡各大大小小的法會,在法會上得到答案。
但不論哪一種解決疑難的辦法,都是需要等上一段時間,尋找合適的時機。而顯然,這一段等待的時間,會被徹底浪費了去。
可人生在世,又有多少時間,是可以被他們這般浪費了的呢?
淨音沉默了一陣,問淨涪本尊道,“所以師弟你是想要將這段時間給節省下來?”
淨涪本尊點了點頭,“能少耽誤一陣時間,能少耽擱上一個人,都是好的。”
淨音微微頜首,就又問道,“那師弟你打算怎麼辦呢?”
淨涪本尊就道,“我打算在藏經閣裡開辟出一個小法堂,請一位師叔或是師伯坐鎮小法堂,各位師兄弟單有疑問,可往小法堂請教釋疑。”
淨音細看淨涪本尊一眼,“還有呢?”
這確實是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但淨音知道,淨涪師弟他不會隻有這麼一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