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淨音此時正領著景浩界妙音寺藏經閣裡的一眾弟子為妙音寺藏經閣新出的弟子小刊提筆作序。
若不是他常年修行,對他自己的肉身有著足夠的掌控力,單隻是這麼一個忽如其來的寒顫,就得廢了他手下的那張紙去。
淨音連忙將手中拿著的那支還飽蘸了墨汁的毛筆挪開,低頭仔細檢查寫滿字跡的紙張。
待匆匆檢查過一遍後,淨音方才鬆了一口氣。
幸好,幸好沒有汙了這張紙去。
倘若他真讓這張紙張汙了去,重新謄抄一遍不過是小事,真正麻煩的是傳出去後成了笑話。
這一處靜室裡,可不是隻有淨音自己,還有妙音寺藏經閣的其他比丘。
於是等到淨音將那紙張檢查過一遍,再抬頭看過去時候,果然就看見了兩雙巴巴好奇地看著他的眼鏡。
哪怕淨音現在已經是妙音寺這一代的佛子,正跟隨著妙音寺的方丈清源大和尚修行,也在幫著清源大和尚打理妙音寺諸般雜事,但他自己本來就是從妙音寺藏經閣裡走出去的。
是以在這些藏經閣的比丘們麵前,淨音還是更親近平和一些。甚至很多時候,淨音還更願意隻擔著一個師兄的身份。
也正是因為淨音的這心思,妙音寺藏經閣這些比丘乃至是新入閣的沙彌們,在和淨音單獨相處的時候,可都很能放得開,全然不會拘謹。
這會兒也是這般,明明看了淨音這個景浩界妙音寺佛子的笑話,還被人抓了個正著,這兩個比丘們卻也不見半點畏怯,甚至還笑著打趣淨音。
“淨音師兄,該不會是清源師伯他終於支撐不住了,想著再將你抓回去,好讓他自己能歇一歇吧?”
“師兄,你彆不是也想將這裡的事情丟出去吧?”
儘管是打趣淨音,但說到這裡時候,兩位比丘還真是有些緊張,麵上也不禁顯出些糾結來。
淨音師兄若是真的心有所感,想要抽身閉關,那隻靠他們兩個,怕是支撐不住這份小刊......
可他們又不能隻為了這一份弟子小刊就將淨音師兄鎖在這裡,連閉關靜修都得推後。
不然,他們兩個去找清篤師伯?
清源師伯都為了淨音師兄重新撿起寺裡各項事務了,料想清篤師伯也不會推辭才對!
兩位比丘對視了一眼,都看見對方眼裡的決意。
那是近乎豁出去的義無反顧。
淨音看著這兩位比丘臉色幾番變化,最後定格在那壯烈上麵,就像是要去趟刀山一樣的,實在好笑,便伸出手去,屈指在這兩位比丘光溜溜的腦門上不輕不重地各敲了一記。
“你們這兩個......一天天的,都想到哪去了?”
被淨音在腦門上敲了一記,兩位比丘也沒有生氣,反而咧著嘴衝淨音笑。
淨音看著他們兩人歎氣,搖頭道,“或許是真的有人在惦記著我,但我覺得,不該是清源師伯才對......”
不是清源師伯?
不是清源師伯還會有誰?這麼幾年時間裡,淨音師兄都不曾離開過妙音寺吧?不是清源師伯惦記著淨音師兄,那還會有誰?
兩位比丘交換了一個目光,又偷偷覷了淨音一眼,緊緊閉上了嘴巴。
好奇歸好奇,他們卻是誰都不敢跟淨音打聽,生怕一不小心就觸碰到了淨音哪些不願為人所知的事情。
淨音看著這兩個師弟,再是歎了一口氣,說道,“不是哪個,是你們淨涪師兄......”
“淨涪師兄?”
兩位比丘這次是真的被淨音驚著了。
淨涪師兄他,他不是在閣裡的靜室閉關潛修麼?修士修行時候,理應專心致誌,不理外間雜事的才對。為什麼淨音師兄會說是淨涪師兄在惦記著他?
莫不是......淨音師兄他想差了吧?
淨音看著這兩個師弟滿臉的懷疑,嗬嗬笑了一回,卻是沒有再跟這兩個比丘解釋什麼。
他抬頭往淨涪本尊所在的那個靜室瞥了一眼,便即收回目光,重又撿了那支筆來,繼續書寫那篇小序。
兩位比丘見得淨音已經開始做事了,也不敢再將心思發散開去,便也都收住了心神,繼續忙活他們手頭上的事務。
那邊廂看著心無雜念的淨音,在書寫小序的間隙,還是不免分出去了一些心思。
淨涪師弟他,可是在外間遇到些什麼棘手又瑣碎的事情了,所以需要他去幫忙?
他這裡抽不出身去,卻是幫不了他,隻希望這樣的事情不會給他添麻煩才好......
若是淨音知道,淨涪心魔身這會兒所以惦記著他,其實是嫌棄麻煩,想將宗遇沙彌丟給他的話,他大概不會擔心淨涪心魔身,還會想要將謝景瑜等三人儘數丟還給淨涪心魔身,讓他自己教導他的弟子去!
淨涪心魔身卻是沒有想那麼多,他隻是稍稍懷念了一回淨音之後,就繼續領著宗遇沙彌沿著道路前行。
畢竟算是虛靈洞天下一代洞天之主相爭的開幕,不單單是虛靈洞天中的修士,就連玄光界道門各方勢力,也都很重視這一場拜師禮。
淨涪心魔身領著宗遇沙彌一路前行的時候,便陸續遇到了許多修士。
這些修士有禦著寶光縱身而行的,也有乘坐靈獸或是道宮、雲船等等靈寶出行的。他們或是一人獨行,或是三五成群,再或是師長領著一群弟子走動,不一而足。
似淨涪心魔身這般領著一個小弟子的,也有不少。於是隨著經過這條道路行走的修士越來越多,淨涪心魔身和宗遇沙彌也不再似先前那般惹眼了。
可饒是如此,宗遇沙彌還是能夠察覺到這些修士在遠遠越過他們兩人時候投落在他們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很是古怪,有好奇,有擔憂,有忌憚......
這樣古怪又複雜的目光甚至不單單隻落在他身上,還時常會越過他,落到淨涪師兄身上去。
若是早先時候的宗遇沙彌,他或許也會覺得委屈。
為他自己,也更為淨涪心魔身。
他身上糾纏著許多因果,更帶了許多麻煩,又是與佛門、魔門兩邊皆有牽扯的人,這些道門修士防範他、忌憚他,倒也還能說得過去。可淨涪師兄又做錯了什麼?
以至於他們要用這般微妙的態度對待淨涪師兄?
而且,這次難道不是他們道門的人將請帖遞送到淨涪師兄手裡的嗎?為什麼虛靈洞天的人邀請了淨涪師兄來參加宴會,卻又不將自家內外打點妥當,而要讓淨涪師兄受這份委屈?
但現在靈慧漸漸恢複過來的宗遇沙彌,卻已經能夠壓下心頭翻湧的種種思緒,去琢磨其中的原因,也已經能稍稍按捺自己的心思,控製自己的表情了。
因此,從淨涪心魔身與他在路上遭遇到那些同樣往虛靈洞天去的道門修士開始,宗遇沙彌除了偶爾會帶出兩分不滿以外,竟再不見其他異色。
且隨著他們在路上遇到的道門修士越來越多,最開始還會出現在宗遇沙彌臉上的那不滿也一點點地被抹去了。
對於宗遇沙彌的這番成長,淨涪心魔身很是滿意。
他是不覺得宗遇沙彌這般成長有什麼不妥,但他又知道,隻要宗遇沙彌不想要改換門庭,他就得教著他克製,教著他明晰本心,不能讓這些思緒阻撓了他的修行。
佛門的諸般修行法門,在他看來,最忌諱的還是掛礙。
於是在那點不滿將將要完全消失在宗遇沙彌麵上時候,淨涪心魔身停下腳步,在一株老樹下坐定了。
在他盤膝坐於大樹樹乾前的那一刻,也隻有那些關注著淨涪心魔身動靜的一眾金仙、玄仙乃至大羅仙們知曉——彼時,以淨涪心魔身為中心的方圓三裡地界,通通都被一圈金色佛光罩定了。
他們不是不能越過這一圈金色佛光,再窺探到光罩之內的虛實,但他們也都知道,這道光罩與其說是護持淨涪心魔身和宗遇沙彌這兩人,倒不如說是在警告的他們。
警告他們,淨涪心魔身和宗遇沙彌這兩人,尤其是淨涪心魔身本人,這會兒很不歡迎其他人的打擾,讓他們自覺遠離。
這些金仙、太乙仙以及大羅仙們遙遙往淨涪心魔身所在瞥了一眼,卻都老老實實地彆開了目光,不再細看。
現在的淨涪心魔身修為境界不足,哪怕他發出了警告,可單隻他一人的威脅性卻還不足以讓這些金仙、太乙仙尤其是大羅仙們忌憚。
他們忌憚的也不是現在的他,而是未來的淨涪心魔身。
淨涪心魔身卻是不在乎這個。
管這些人忌憚的是現在的他還是未來的他,隻要這些人識趣的將那些目光挪開,留給他一個滿意的空間,他便懶得理會這些。
察覺到那些自各處若有若無地投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撇開去以後,淨涪心魔身悄然露出了一點笑意。
他如今修為不夠,確實很難讓這些來自諸天寰宇各處的大修士們正視他的態度,所以大多數時候都隻能隱忍。
為了自己的道途,若是必要,他倒也不是不能一直忍耐。可一直忍耐,非但不會讓這些人收斂,而更會讓他們得寸進尺。
因此,他也需要提醒那些人。
提醒他們,他不是完全沒有倚仗,更不是絕對的好性子,他可以忍耐,但他們也需要注意分寸,更需要稍稍尊重他的態度。否則,他不會介意再讓未來的他出手。
淨涪心魔身的這一點計較和籌謀,宗遇沙彌半點不清楚,他隻是有點忐忑地跟在淨涪心魔身身後。
見得淨涪心魔身在老樹樹乾麵前盤膝端坐,又抬眼給了他一個示意,宗遇沙彌便也急忙撩起衣袍袍角,在淨涪心魔身對麵坐下。
他一麵小心打量著淨涪心魔身的臉色,一麵快速翻看著自己的記憶,好能讓他自己在淨涪心魔身真正點明之前,找出自己的疏漏之處。
沒錯,就是疏漏之處。
儘管宗遇沙彌還沒想明白自己到底哪裡出了問題,隻單從淨涪心魔身的動作,他也已經能夠篤定這一點了。
淨涪心魔身一眼便看清了宗遇沙彌的心思,他一時又在心裡點了點頭。
他確實還是不耐煩似旁的什麼人,尤其是淨音諄諄教導弟子那般地教導宗遇沙彌,處處關懷他,他自覺自己也著實做不到那樣的程度。
但偏偏宗遇沙彌他這會兒就是隻能放在他手上,不能交給旁人去,而這人還一直在以弟子禮侍奉他,態度恭謹......
他隻能儘量按捺,儘量耐著心思看顧他。
可既然宗遇沙彌靈慧且醒覺,可堪一教,淨涪心魔身就也能更心平氣和一點。
此時恰又有一群道修乘著靈舟越過老樹下的他們兩人,向著虛靈洞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