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數這一座道宮正殿裡如今穩穩坐定觀禮的客人們,出去虛靈洞天的自家人,再瞥去那位關門弟子的親屬友人,其他的有一個算一個,誰又真的是為了這一場拜師禮而來的呢?
比起這一場拜師禮裡的兩位主角來,這裡的絕大多數客人,不都是更在乎客人麼?
隻是出於尊重,哪怕淨涪心魔身對這一場拜師禮的兩位主角沒有什麼興趣,在宴禮正式開始期間,他與佛身還是收攏了心思,安靜地充當一個本份的客人。
是的,包括佛身。
也幸而佛身這會兒也將他的大半心神投落在這邊廂,才讓淨涪心魔身多了一個可以商議正事的人。
淨涪心魔身一錯不錯地看著在玄正道人這位大師兄引領著走到華玄道人麵前的小弟子,‘看見了嗎?’
在識海世界裡響起的佛身的聲音也很有些凝重,‘看見了。’
淨涪心魔身無聲笑了笑,‘所以果然是我沒看錯,今日裡的這位主角,怕是有些來頭啊。’
佛身頓了頓,卻是與淨涪心魔身問道,‘你想做什麼?’
心魔身搖了搖頭,‘我沒想做什麼。’
佛身將目光從華玄道人、玄正道人以及那位不過七八歲的小孩兒這師徒三人所在收了回來,狐疑地看向心魔身。
心魔身也偏了頭來迎上他的目光,‘放心,我真的沒想做什麼。’
佛身將目光避開,‘這小孩兒神魂深處確實隱著神光,或許他在哪一世有所牽扯,但他既然能成為這一場拜師禮的其中一個主角,說明他的身份能經受住虛靈洞天的層層盤查......’
心魔身讚同地點了點頭,幫著佛身將剩下的話補完,‘就算這小孩兒的身份確實有問題,其中也一定有虛靈洞天的謀劃,對不對?你放心,我都懂的。’
佛身連一絲眼角餘光都懶得分給心魔身。
他擔心的不是這個。
以心魔身的心思與手段,他要是想不明白,那必定是他自己在裝糊塗。
佛身擔心的是......
‘既然你想明白,就安安分分地坐著,莫要輕易插手,攪和了彆人的算計。’
心魔身無辜地看向佛身,他也不知從佛身麵上看出了些什麼,又或者根本就什麼都沒找到,但那完全不妨礙他按照自己的心思繼續下去。
‘佛身,你居然是這麼想我的?你......你都將我當什麼人了?會去專門攪和旁人算計那麼無聊的麼?’
佛身淡淡反問道,‘不然呢?’
心魔身麵上浮起了最真切不過的委屈,‘我或許是對這件事有些想法。但我可不是為了去攪和什麼人的算計布局才會將心思分落在這件事情上的!’
佛身就平平靜靜地看著心魔身,沒有再說話。
‘我是為了我們與虛靈洞天之間的因果!’心魔身瞪著佛身道,‘佛身,你莫不是忘了我們虧欠虛靈洞天的那番因果了?!’
‘我沒忘。’佛身回道。
這句話才剛說出口,佛身就察覺到不對了。但這句話隻得三個字,太短。
等佛身想明白時候,再想要將這句話抹去,卻已經遲了。
他一時瞪眼看著心魔身。
迎著佛身那稍顯憋悶的眼神,心魔身唇邊勾著上揚的弧度,眉卻豎起,怒道,‘我知道了,你這是看不慣我擬訂的那套償還虛靈洞天因果的方案。’
他急促地喘了幾口氣,就像是被佛身給氣狠了一般。
然而,還沒等到心魔身他將氣調勻,他便繼續跟佛身道,‘既然這樣,那你來!你來行了吧!’
佛身伸手用力按了按額頭,才覺得自己舒服了一點。
他看都不看心魔身一眼,隻為自己歎了一口氣,便即說道,‘不行!’
心魔身怒目一瞪,就想要再說話,卻聽得佛身快速道,‘我這邊的事情都還沒有分理妥當,哪兒有空閒再接下這一茬因果?’
‘自然是你來!’
心魔身抬了抬頭,正想要說話。
佛身直接截住了他的話頭,‘不單單虛靈洞天的這一茬因果需要你來了斷,了斷因果的手段也不能太過分,給我等後續行事帶來麻煩,否則......’
佛身眼瞼一抬,平靜的眼眸不帶任何鋒芒,卻足夠讓心魔身明白他的決意。
‘等本尊出關,你就知道了。’
心魔身無趣地收回目光,撇了撇嘴,‘行了,我知道了。我不隨意插手就是了。’
佛身這才鬆了一口氣。
用手支撐著下頜,隨意在識海世界中顯化出身形的心魔身卻是不看他,目光仍自落在那位隻得七八歲的小童兒身上。
這小童兒不愧是華玄道人這位當代虛靈洞天之主為自己特意挑選出來的關門弟子,他身後的重重隱秘與謀劃暫且不提,單隻他在各位觀禮大修士驟然變化的目光下仍舊自若的動作,淨涪心魔身便得高看他一眼。
要知道,如今這一座道宮正殿裡坐著觀禮的一眾客人,隨便拎一個出去,放在這玄光界天地中也是頂尖的大修士。
哪怕這些大修士們本身沒有存著什麼惡意,當這些大修士的目光聚焦在一個人身上時候,除非那人本身也有著足夠的底氣,否則光是這份壓力,就能將人壓垮了過去。
而麵前這個隻得七八歲的孩童呢?
不知道虛靈洞天是不是故意的,又或者是真的在這方麵也有著什麼計較,但事實就是,此刻在一眾大修士矚目下抬手取下早早備下的茶盞,將那茶盞中的的拜師茶送到華玄道人手中的那孩童,身上並沒有一點修為。
也就是說,眼下這個隻得七八歲的童兒......他還隻是一個凡人。
很了不起!
淨涪心魔身細看了那位孩童一眼,方才將目光挪開。
華玄道人顯然也知道自家這位小弟子在這短短一柱香時間裡所承受的壓力。
是以當那盞拜師茶被孩童抬起,要送到他麵前來時候,他直接便將那茶盞接了過來,掀開茶蓋將那茶水一口飲儘。
他將空蕩蕩的茶盞轉手放到一旁的茶托上,翻手取出一枚玉碟來。
玉碟上很快顯化出一行鎏金道文。
“自今日起,你為我關門弟子,道號玄鄔。”
新得了個道號的孩童麵皮繃得緊緊的,隻在那雙漆黑的眼眸裡帶出幾分歡喜。
他快速低頭,又重重與座上的華玄道人叩頭。
“弟子玄鄔,拜見師父。”
華玄道人笑著點了點頭。
他的目光很是自然而然地投落到人群之中,與人群中某一雙眼睛平靜碰撞得一回,方才各自收了回來。
心魔身沒有錯過華玄道人那一個細微的動作。
或者說,此間道宮正殿裡的許多有心人,都沒有錯過那一幕。
心魔身就在識海世界裡與佛身開口道,‘看,他們果然是早有準備的。’
佛身道,‘那曾緣道,或許跟這位玄鄔童子的事情有關。’
佛身所說的這曾緣道倒不是什麼人,而是淨涪心魔身領著宗遇沙彌敢來這虛靈道山赴宴路上碰見的一位道門洞天真傳。
心魔身摩挲了一下下頜,再提起眼瞼時候,他目光卻不是看向那虛靈道山的道宮正殿,而是看向了佛身。
‘需要幫忙麼?’他問道。
佛身斜了他一眼,隨即便搖了搖頭,‘不用。’
心魔身也沒堅持,隻隨意收回目光,點頭道,‘那行吧,你自己在玄光界魔門六重天裡慢慢琢磨著就是了。’
佛身知道心魔身所說的都是事實,也知道心魔身這回的提議很是誠心實意,並不是想要伺機給他找麻煩,看他玩笑,但......
心魔身自己這邊也著實不輕鬆。而他這裡也不是處理不過來,哪兒就需要心魔身將他的部分心力也分到玄光界暗土六重天這裡了。
不需要的。
佛身這麼想著,卻還是與心魔身道,‘倘若需要的話,我自會通知你。’
心魔身的嘴角輕巧上揚,‘放心,我會隨時做好準備的。’
不是心魔身非要小看佛身,實在是......
單單隻憑今日裡這一出,就該知道玄光界的暗土六重天那裡,還藏有許多隱秘。
莫看他與佛身相繼在玄光界的暗土六重天中行走,這一段時日裡就已經走過了無遮天、胭脂天、白玉天、水月天四方重天小世界,而且他們在這四方重天小世界中行走時候,還幾乎沒有遭遇到絕對強硬的阻攔,但他們所知道的,卻都是旁人願意讓他們知道的,想讓他們知道的。
他們不想讓他們知道的,不願意讓他們知道的,他們卻仍是不知道。
由此也便可窺見那些人的手段了。
佛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將目光端端正正地放落到心魔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