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涪佛身目光動了動,往小自在天的方向瞥去一眼。
‘你很著急?’他緩慢道。
心魔身的聲音就帶了一點古怪,‘嗯?怎麼又提起這個來了?’
淨涪佛身於是就很乾脆利落地換了一個說法,‘你急著見識那所謂的天相,到底是好奇那天相究竟就什麼,還是......好奇那天相裡到底都有什麼?’
心魔身慢條斯理地開口,‘我都好奇啊。怎麼,佛身你不好奇嗎?’
淨涪佛身答道,‘好奇,但比起那天相來,我還有更好奇的事情。’
心魔身笑了,‘那些青衣班衙。’
‘佛身啊......’他慨歎般說道,‘你果然還是覺得挫敗的。’
淨涪佛身抿了抿唇,半響沒有說話。
‘所以,’他乾巴巴道,‘天相的事情等稍後再說。’
心魔身笑了起來。
他大概是心情真的很不錯,所以壓根就沒堅持要得到那什麼天相。
‘那你就先去那府衙轉一轉吧。’他道,‘我也想見識見識......這片處在末法時代裡的界域,到底是怎麼做到讓衙役與百姓那般親和的。’
淨涪佛身又覷了小自在天的方向一眼,什麼話都不說,抬腳就跟上了那個製式古怪的車廂。
那些載著青衣班衙的車廂驅動並不似玄光界人間其他地方一般仰賴畜力,也不像修士一般憑借各種修行手段。它靠的是那些描刻在車廂各處的符紋。
車廂移動期間,那些遍布車廂的符紋就接連亮起,最後彙聚在車廂中樞所在,由車廂中的某一個青衣班衙調控。
心魔身也在小自在天那邊遊走,此刻借著淨涪佛身的眼睛看見那些符紋,便道,‘看來,暗土這邊的小自在天重天世界也好,人間界那邊的末法地界也罷,都歸於一人之手。’
頓了頓,他音調平平響起,‘約莫......就是那無欺童子了吧。’
他的聲音裡忽然又帶上了笑意,‘真的很想見一見這位無欺童子啊。’
淨涪佛身也道,‘且等一等我。’
對於淨涪佛身的這個要求,心魔身顯然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他點頭道,‘行吧。但你那邊,也莫要拖得太久了。’
‘你知道的,我沒有多少耐心。’
淨涪佛身沒有說話,隻是隨意地應了一聲。
他身形一個閃爍,直接出現在那個搭載著滿車廂青衣班衙的車頂。
再接著,他盤膝坐了下去,任由這車廂帶著他一起走。
明明前一刻才答應了他不會拖太久,這會兒就坐在那車廂頂上慢悠悠地行進......
心魔身翻了一個白眼。
但他也沒有催促淨涪佛身,隻隨他去。
坐在車廂頂上的淨涪佛身一麵打量著兩邊的街道,一麵聽著車廂裡那些青衣班衙的交談。
“這次出現的那禿驢......隻怕不簡單......”
“怎麼說?”
“我問過守城的那些弟兄了。他們說這陣子沒有禿驢拿著度碟入城......”
“你的意思是說?”
“......今日裡各位鄉親父老見到的這個禿驢,應該是直接突破城中種種封鎖,悄無聲息摸進我們這裡的......”
“......是個高手啊。”
“剛剛的記錄整理好了嗎?有沒有什麼能用的信息?”
“沒有。我剛才已經翻看過記錄手冊了,那些鄉親父老都已經記不得那禿驢的相貌了。”
“也就是說,隻有一個大體的印象?”
“嗯,除了他的衣著打扮以外,基本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
“連個身量都沒有?”
“沒有。”
“街邊的影儀呢?有人去查了嗎?”
“查了,那條街道附近所有的影儀我們都翻看過了,沒有更多的痕跡。”
“這可真是難辦了......”
“大哥,這可怎麼辦?”
“沒法子了,將事情報上去吧。”
“報上去?這......”
“有什麼問題?”
“我們這裡,前兩天才有禿驢越獄,到如今都還沒有將他抓回,現在又來一個丁點痕跡都摸不著的......上頭會不會覺得我們?”
“那也沒有法子,我們確實是兩件事都沒辦好,上頭不滿很正常。我等無能,也隻能認了。但如果因為我等隱瞞,最後導致各位鄉親父老給那些禿驢禍害了......你能舒坦得了?”
“......不能。”
“那不就得了。上報吧,事情早處理早好。”
“是,大哥。”
坐在車廂頂上的淨涪佛身迎著微風,表情平靜,未有一點波瀾。
車廂終於停了下來。
車廂裡的青衣班衙們相互招呼著,跳下車廂,抱著他們手裡的物什大步走入那石獅鎮守的府衙。
淨涪佛身輕飄飄一個跨步,直接落在石獅前方。
前方府衙高懸匾額,匾額中文字端正凜然,很是奪人眼球。
但淨涪佛身也是隻看了那麼一眼,視線就往大門兩邊的對聯落了過去。
那或許不能算是對聯,隻是簡單的字詞堆砌罷了。可即便如此,淨涪佛身的目光還是沒能從那些字詞中移開。
一時,心魔身的目光也轉了過來。
‘清正廉明嚴謹踏實,公正法治平等端和......’心魔身也是靜默了片刻,才給出了一個不是評價的評價,‘這可真是,有趣啊。’
淨涪佛身也隻在這府衙門外站了站,就抬腳走了進去。
在府衙門外尚且不太明顯,但踏入了這府衙的大門,真正看見那來來往往忙碌個不停的青衣班衙們,淨涪佛身也好,心魔身也罷,都同一時間想起了門外那些堆砌一般的字詞上。
他們沉默了一瞬,然後才開始在這座並不太寬敞的府衙轉悠。
待到淨涪佛身將這府衙以及府衙裡的各位青衣班衙裡裡外外地看過一遍後,他便轉身走了出去。
心魔身難得的,又給了淨涪佛身一陣清靜。
在那府衙裡看了那麼一陣,淨涪佛身也算是了解了許多東西。
離開了這府衙以後,他很快就找到了一處售賣所謂天相的店鋪,還給自己將那天相中的種種權限給打開來了。
‘原來那人間界中的天相......是這個樣子的。’心魔身說道,目光從佛身那邊轉了回來,落在他自己手上拿著的一枚玉板上,‘和這小自在天裡的天影相差不大嘛。’
淨涪佛身就轉眼看了過去。
‘還是有些不同的。’他道。
‘小自在天那邊到底不算完全的末法之地,那裡的本土生靈修為或許不高,但到底都是入了門,而這邊......’
‘這邊卻都是凡俗。’
心魔身反應倒是很平淡,‘也就是某些差異而已,本質都是一樣的。’
隻是這麼兩三句話間,淨涪佛身也將他自己手裡的這天相和心魔身那邊的天影原理都給弄清楚了。
認真說來,這天相、天影所蘊含的技術並不如何複雜。不說淨涪佛身和心魔身,就是隨便的一個金丹期修士,花費些工夫和時間也能將類似的東西給弄出來。
真正製約著類似之物出世的,其實是修士們對凡俗百姓的無視。
這裡的無視,當然不是說修士們不將凡俗百姓當生靈看待,而是——修士們不會切身處地去為凡俗百姓們考慮。
他們不會去考慮那些凡俗百姓的生活有什麼困難,有什麼東西可以幫助他們,更不會去考慮他們需要什麼東西去維持自己的生命......
凡俗百姓們活著,那便活著,活得艱難還是富裕尊貴,單看他們自己的造化。就算他們死了......
隻要不是大麵積的死亡,單單隻是個彆的生死存亡,那就入不了修士們的眼。
就算是凡俗生靈大麵積的死亡,倘若修士們沒有找到其他人動手的痕跡,他們最多隻會給予一些幫助,錢糧大概都不會有,更莫提是要特意為了他們製作一些他們能夠使用的靈器了。
至於凡俗生靈大麵積的死亡乃是由於某個修士導致的.......
正道的修士們也通常隻會解決那些邪修,然後簡單收拾一下局麵。
旁的就沒有了。
而就算是正道修士們出手處理那些邪修,也還要看那凡俗生靈大麵積死亡的事情到底發生在誰家的地盤上。
像前不久淨涪佛身見過的那位隗序,他身上的事情不就是證明麼?
因為隗序城本來就是在魔道一脈的掌控界域裡,所以即便一整座隗序城就隻得他一個幸存者,除了這隗序修士自己以外,整一個玄光界天地裡,也沒有哪家修士為隗序城出頭。
心魔身也道,‘若隻從這點來看,作為他化自在天外天童子的無欺,做得確實比這玄光界天地裡的所有修士都要好。’
頓了頓,他道,‘你我也不如他。’
淨涪佛身點了點頭。
心魔身又道,‘但他所做的一切,目的也很明確。’
‘就是為了能讓這些凡俗百姓迅速繁衍,催化他們的**,讓他們的**點燃他們的精神,以期迸發出無窮無儘的思維靈光。’
當年的皇甫成隕落在了天劫之中,後來轉生淨涪又摒棄了天魔一道,另修心魔法門,如今心魔身更是在心魔一道上漸行漸遠,但這不代表他當年對天魔道的種種鑽研與想法就徹底被淨涪心魔身丟棄了。
當年皇甫成的修行,使得如今的淨涪很輕易就理解了那位無欺童子的種種布置。
‘他在這片地界上交織道則法理,囚鎖天地靈氣,促進這片地界上的文明發展,調整社會秩序,並不是為著其他什麼,而僅僅隻是因為這樣的末法時代環境,更適合催生凡俗生靈的思維靈光而已。’
‘至於那些凡俗生靈是不是因為這片地界上被囚鎖的天地靈氣,失卻了修行的機會,朝生暮死、紅塵翻滾......’
‘那一點都不重要。’
淨涪佛身平靜道,‘或許......比起獲得修行的機會,最後成仙做祖來,這些凡俗百姓們還更願意過這樣的生活呢。’
心魔身哼笑一聲,‘或許吧。但總有人,不願意將自己的一切都賭在旁人的善意上。’
淨涪佛身微微吐出一口濁氣,道,‘確是。清醒的人,更願意將生死成敗把握在自己的手裡。’
心魔身瞥了他一眼,翻手將那塊拿著的天影收入袖袋裡。待他手掌從袖袋裡收回來時候,卻停了一枚墨黑符印。
‘你要一起來嗎?’
淨涪佛身微微笑開,‘一起吧。’
‘我也很想見識見識......這位無欺童子呢。’
心魔身手一揮,那枚墨黑符印靈光流轉之間飛了起來,懸在淨涪心魔身身前虛空。
‘禪宗淨涪,請見他化自在無欺童子。’
心魔身一麵催動那枚莊明華交給他的墨黑符印,一麵居然還分神與淨涪佛身閒話。
‘你說,那位天魔主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啊?’
淨涪佛身有些奇怪,‘怎麼說?’
心魔身就道,‘這些天魔童子的名號啊。’
淨涪佛身沉默著不搭話。
心魔身也不在意,自顧自就道,‘當年的無執童子,他身上的執念之厚重,連他自己的道都給遮瞞過去了,童子名號居然叫無執。再有現在的這個無欺童子......’
‘雖然說那天相、天影裡仿佛百無禁忌,什麼話都可以說,什麼事情都可以查知,仿佛偌大天地就沒有一點秘密。但實際上呢?’
‘實際上那些凡俗生靈本身生存的環境,一切秩序的根基,就是那最大的騙局。’
‘可他的童子名號偏就叫無欺。’
‘實在是夠......’
心魔身的話語停了片刻。
淨涪佛身於是就給他遞了個□□,‘夠什麼?’
心魔身笑了,‘夠好玩啊。你不覺得嗎,佛身?’
淨涪佛身麵上的表情儘數褪去。
‘我不這樣覺得。’
似乎覺得這樣不夠表達他此刻的心緒,淨涪佛身頓了一頓後,又道,‘你也莫要忘了,心魔身,如果當日不是那無執童子突然插手,皇甫成成功渡劫,在天魔一道上走下去,最後順利飛升他化自在天外天。’
‘你覺得,那時候,那位天魔主到底又會給成為天魔童子的我們敲定一個怎麼樣的名號?’
心魔身陡然閉緊了嘴巴。
淨涪佛身心情總算是舒服了一些。
靜默半響後的心魔身委屈說道,‘我們不是同為淨涪麼?’:,,.,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