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過來時候,可是看見了?”
白淩三人先看了淨涪佛身一眼,然後才笑著應話。
“確是看見了。”
“不錯,多謝檀越,檀越費心了。”
程沛麵上笑意加深,“諸位滿意便好。”
沈安茹隻倚著軟榻,含笑看著他們來往。
程沛和白淩、謝景瑜、皇甫明欞三人便聊開了。
但他們閒聊歸閒聊,倒也沒有完全將沈安茹拋開。或者說,沈安茹其實才是四人閒聊時候真正關注的重點。
他們閒聊時候的話題,沈安茹若是聽得歡喜有趣的,他們便會配合著深入或者拓展,引得沈安茹更加開懷歡喜;可她要是興致乏乏,程沛、白淩四人又總會不著痕跡地將話題帶過,另外再挑選一個話題來寬慰她......
儘管程沛、白淩四人做得甚是隱蔽,可如此幾番以後,沈安茹到底也是發現了。
她也不直接與程沛四人點明,隻配合著他們,小心地遮掩著自己的情緒,好由著麵前的幾人天南地北地暢談。
但程沛、白淩等人也都同樣細致,即便沈安茹特意遮掩了,她的情緒波動也沒能真的瞞過四人去。
程沛無聲苦笑,伸手將沈安茹的手取過來握在手裡,率先轉移了話題,“說來,娘親也有些時日沒有見過娘舅了,可要見一見?”
沈安茹怔了一瞬,卻是笑著搖頭,“不必了。”
“你娘舅他年歲也不小了,家中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他協調,就不必勞動他了,且待日後吧。”
沈安茹看向淨涪佛身,笑道,“我如今這般,日子也是不錯的,沒必要折騰太多。”
不說淨涪佛身和程沛,就連白淩、謝景瑜和皇甫明欞都猜到了其中的隱情。
他們默默對視一眼,悄然收斂了存在感,並不作聲。
程沛神色不變,隻握著沈安茹的手微微用力。
“娘親若是想見一見,隻管與我等說就是,娘舅那邊......並不為難。”
沈安茹隻是搖頭。
程沛心下暗歎,又見院子裡的風漸漸涼了,便取了一件鬥篷打開,親手給沈安茹披上。
將沈安茹密密地裹了後,程沛方才重又在他自己的位置坐了。
而淨涪佛身......
從踏入這院子到如今,都甚是安靜,並未多言什麼。
儘管如此,他也泰然自若,沒有任何局促緊張。
倒是沈安茹惦念著他,搶在程沛和白淩四人開口以前,先問淨涪佛身道,“還沒問過淨涪和尚你,這幾十年裡,好像都沒怎麼聽見淨涪和尚你的事情。和尚都是在閉關麼?”
“沒有。”淨涪佛身搖頭,但也坦然,“這些年小僧都是在天地之外行走,並不在這天地中。”
沈安茹聽淨涪佛身這麼說,不其然竟回想其昔日她和程沛被托付給天地之外的那位陣修的日子,麵色僵硬了一瞬。
程沛也眯著眼睛看過去。
淨涪佛身仍是坦然,穩穩當當地坐著。
白淩、謝景瑜和皇甫明欞對視一眼,似乎也想起了什麼,齊齊轉頭,看向幾乎與他們待在一處的五色幼鹿。
五色幼鹿眨了眨眼睛,回望過去的眼神無辜極了。
院子裡的氛圍一下子仿佛跌落到了穀底,尷尬又生硬。
“原來如此......”
最後居然還是沈安茹率先出聲將氣氛回圓過來。
“可仍是展雙界天地?”她仿佛饒有興致,“說來,我也許久沒有見過楊仙師了,就不知道......楊仙師他如今怎麼樣呢。”
淨涪佛身再次搖頭,“並不是展雙界天地,是另一方世界。”
饒是對修行諸事不太了解的沈安茹都愣怔了半響方才回過神來,更遑論是程沛和白淩這四個修行中人了。
但比起白淩、謝景瑜和皇甫明欞三人心中純粹的感慨向往,程沛的心情到底要更複雜些。
“哦,哦......”沈安茹半響回神,勉強說道,“原來是這樣。那楊仙師他?”
淨涪佛身麵上的笑意一時就更真切了幾分。
“他這些年間都在閉關,很有些收獲。就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會出關來。”
沈安茹半響沒有說話,隻定定地看著淨涪佛身麵上的笑意。
自淨涪佛身出現在她麵前以來,這個笑容......
真是她所見過最為真實明朗的了。
淨涪佛身見得,麵上笑意漸漸淡去。
倒不是完全斂去,他麵上說來還是有一個笑影存在的。但隻叫任何人一看,偏生都能感覺到淨涪佛身的笑意正在被什麼衝淡,再不複先前所見的柔軟真實。
程沛握著沈安茹的手微微用力,提醒一般地詢問道,“娘親?”
沈安茹回過神來,側頭對程沛笑著搖頭,“我沒事。”
程沛待要再岔開話題去,偏沈安茹又搶先一步說話了。
她重又看定淨涪佛身,認真問道,“我記得,那位楊仙師說來隻是和尚你的摯友之一......另一位我好像沒怎麼見過?不知道他現下可還好?”
淨涪佛身輕易揭過先前發生的那一幕,仍自笑著說道,“夫人您說的是安元和?他的話,現如今也不知道在哪裡修行,我一時還沒有聯絡上他。”
沈安茹也笑,“哦?”
淨涪佛身簡單說道,“我前些時候待的那方天地很有些混亂,他不好輕易涉足其中,便與我散開了。”
聽得淨涪佛身這輕描淡寫的話,沈安茹倒也就罷了,程沛、白淩等人都齊齊轉過目光,很有些稀奇地看著淨涪佛身。
聽淨涪和尚/師父這話,那方天地中的問題,似乎連他都有些棘手啊......
諸天寰宇......真就那般為難的嗎?
程沛完全沒有認知,白淩、謝景瑜和皇甫明欞三人倒不然。
淨涪佛身確實也沒有將景浩界天地外的情況與他們多說,但先前可是隱隱透漏了一點口風的,所以比起程沛來,白淩三人多少都有點底。
他們相互交換過目光,便又維持著靜默。
沈安茹等了又等,沒等到淨涪佛身往深處裡說,到底是放棄了,點頭笑道,“原來如此......”
除了這個,她還能說些什麼呢?
要叮囑他小心,還是要提醒他一定要提防,更或是直接勸他歸來景浩界天地?
都不能的啊......
就算是他們母子情分仍在、不曾徹底疏遠以前,這些話她都不能說的啊。
沈安茹麵上笑著,心底卻止不住的悲哀。
不是其他什麼原因,而單單隻是......他們之間的差距,太遠了。
她垂了垂眼瞼。
一圈人陪著她,都沒有人作聲,哪怕是程沛。
為了沈安茹都想得明白的事情,也為了沈安茹。
厚沉的天色垂降,壓下天光,便連迎麵而來的風,也似乎從那夜色中沾染了些寒意。
還是淨涪佛身打破了沉默,“風涼了,回屋裡去吧。”
沈安茹仿佛剛剛醒來,她木愣半響,接著才點頭。
程沛便伸手,將沈安茹攙扶起來,引著她入屋。
屋裡侍婢們已經亮起了燈燭。
見程沛攙扶著沈安茹入屋,才有人小心上前問候,“家主、夫人,可要擺飯了?”
沈安茹點頭。
因著沈安茹大限將近的緣故,她的飲食由程沛親自安排,少食多餐已成習慣,如今天色雖然有點晚了,但跟沈安茹最近養成的習慣比起來,倒也差不離。
程沛親奉沈安茹用膳,淨涪佛身與白淩等隻捧著茶坐在一側作陪。
他倒沒有閒著,拿了一節《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經文來與白淩三人講解。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第二節的經文裡有言,長老須菩提禮拜世尊,請世尊與善男子、善女人講解......”
沈安茹在旁邊用膳的動作都放慢了,耳朵豎起,認真聽著旁邊傳來的聲音。
程沛見得,頗有些無奈,卻也沒有勸,隻調整了他自己的節奏,配合著沈安茹為她布膳。
當然,程沛自己也沒有錯過這樣的機會,用心聽著記下。
他不是佛門的和尚,不走佛門大道,但他也是修士。修行上的事情,即便有些時候會是南轅北轍的情況,可在更多時候,卻是一通百通。
今日淨涪佛身講解的這些禪理他不明白、不理解不要緊,先記下,日後總會有觸類旁通的時候。
也正因為沈安茹和程沛兩人的分心,明明少少的一份餐食,到淨涪佛身將兩節《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與白淩三人一鹿一樹講完,才堪堪結束。
沈安茹放下筷子時候,淨涪佛身便與白淩他們道,“你們回去再仔細參悟,不可懈怠。”
白淩、謝景瑜和皇甫明欞低聲應了。
淨涪佛身瞟了他們一眼,又提醒他們道,“也莫要忘了你們的功課。”
白淩三人更是沒有二話。
淨涪佛身滿意地點頭,起身跟著沈安茹和程沛他們轉移到邊上去。
因著才剛用過晚膳,沈安茹麵色又更紅潤了些。
而這一回,仍是程沛、白淩四人陪著她閒話,淨涪佛身在旁邊默坐。
隻是才剛坐了一陣,就有侍婢歡喜湊過來,對沈安茹道,“夫人,您先前栽種下來的曇花,好像要開了......”
沈安茹臉色一喜,連聲問道,“是嗎?真的?你瞧著,約莫還要多久才會全開?”
那侍婢答道,“應是就在今夜了。”
“今夜......”沈安茹有些躊躇。
不單單程沛、白淩四人停住話頭,就連淨涪佛身也都轉眼看過來。
沈安茹團團看了一周,目光最後落在程沛身上。
他看著她的目光裡滿是不讚同。
果然,程沛很快就道,“娘親,夜曇開花的時間太晚,應是要到深夜方才完全綻放......你不好熬夜的!”
至於強行壓製夜曇,改易它花開的時間的做法,程沛完全沒有考慮過。
畢竟,作為程家莊的老夫人,如果沈安茹她單單隻為了一賞夜曇之靜美的話,她隨時都能稱心如願。又何必自己費心仔細打理?
沈安茹知道程沛說得在理,為著她自己著想,她本應該放棄,但此刻,看著身邊圍坐的一群人,沈阿奴心頭卻不知為何,偏就梗了一口氣。
她固執地看著程沛,沒有任何退讓。
麵對態度如此明顯又如此倔強的沈安茹,程沛卻久久沒能拿定主意。
也不是其他,實在是沈安茹眼底那一抹隱而不見的脆弱,太過叫人壓抑了......
程沛與沈安茹母子對峙,淨涪佛身隻在邊上沉默,比白淩三人還要像外人。
到最後,到底是程沛退讓了一步,他彆過目光,看向淨涪佛身,“淨涪和尚你看......”
淨涪佛身合掌垂眸,“南無阿彌陀佛。”
程沛暗歎一聲,麵上到底不顯,便自顧自轉了眼回來。
“也隻這一回了,娘親。”
沈安茹笑了起來,卻是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到得這個時候,淨涪佛身方才開口道,“既是如此,老夫人今日裡便早些歇息吧,待到夜曇將開,我等自會再來請老夫人。”
沈安茹點頭,“便說定了?”
淨涪佛身沒有立時應話,隻轉了眼去那邊廂的程沛。
程沛磨了磨牙,卻也隻得道,“說定了。”
沈安茹這才真正笑了起來。
隻她到底才剛用過晚膳,今日裡又歇了一場午覺,不適合也不可能立時就回轉去歇息,所以程沛、淨涪佛身等人仍是在這屋裡陪她坐了堪堪一個半時辰,方才散了。
淨涪佛身本以為這一日前半夜應是沒什麼事情了,卻不想他才回屋裡做了幾篇功課,居然就有人來聯絡他。
那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已經離開了景浩界天地,進入另一方中千世界魔門修行的沈定。
麵對這忽然而來的聯絡,淨涪佛身也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你不會起想要裝作沒有看到吧,佛身?’心魔身的聲音幽幽在他心頭響起。
淨涪佛身輕咳一聲,回答他道,‘沒有的事。我答應了你的,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
他一麵說著,一麵果真就打出一道靈光,溝通另一邊廂的沈定。
‘哼。’心魔身也不說信還是不信,隻低哼一聲,便再沒了動靜。
佛身也是淨涪,怎麼可能真的就相信心魔身完全丟開手去,都交給他處理了呢?
必定還在旁邊看著。
淨涪佛身這般想著,麵上卻不動聲色,隻用扭曲了的聲音喚道,“沈定。”
另一邊廂很快傳來了沈定的回應,“晚輩拜見前輩。”
淨涪佛身不置可否,隻問道,“你聯絡我,可是要你做的事情有收獲了?”
沈定早有準備,恭敬應道,“不負前輩厚望,晚輩確實有了些收獲,前輩可要先看看?”
淨涪佛身平淡的話語裡很自然地透出幾分趣味,“哦?這麼快?很有效率嘛......”
沈定心頭積攢已久的喜色頃刻間便直接被壓了下去,他甚至都不敢隨意應聲。
淨涪佛身看得他這般反應,又是輕笑一聲。
隻即便他這般笑著,笑聲中隱隱滲出的寒意,卻又叫人止不住地渾身顫抖。
“你放心,本尊素來賞罰分明,倘若你等的收獲果真叫本尊滿意......”淨涪佛身一哂,道,“本尊也不吝惜那一點東西。”
沈定恭敬應聲,“晚輩不敢。”
“罷了。”淨涪佛身道,“將你們收獲的東西拿出來吧。”
“是。”沈定又是應得一聲,果真就一本本黑皮書取了出來。
那些黑皮書也不是什麼凡物,隻那般隨意地擺放著,也隻叫看見它們的人心頭惴惴,老覺得四周投來一道道目光,近乎是玩味地打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