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音一臉茫然地看著淨涪佛身,仿佛真的就不明白淨涪佛身這一句謝謝是怎麼來的。
但座上的這兩個人,都是十足十的聰明人,怎麼就可能想不明白呢?
淨音所以準備讓寺裡開啟民智,確實是因為淨音自己的本心,也確實是為了妙音寺未來的發展。但他乃至妙音寺上下,何嘗又不是為了淨涪佛身?
近的,他們是希望能夠洗脫他人對淨涪佛身的誤解;遠的,他們更是希望這一番動作,能給淨涪的修行添些助益。
要知道,淨涪當年得世尊釋迦牟尼授記,稱他將在日後成佛,佛號清靜智慧如來。
清靜智慧如來......
單單隻聽這個佛號,便知道淨涪未來的修行,必定包括智慧一道。
智慧何來?開智啟慧。智慧何成?集智合慧。
淨音乃至妙音寺上下都不知道淨涪未來的道路到底該怎麼走,但他們願意去幫淨涪積攢一點可能。
見得淨涪佛身這般嚴肅,淨音擺擺手,“並不全是為的你,師弟你太嚴肅了。何況,師弟你不還是我妙音寺的和尚麼?你若能順利證得果位,於我妙音寺,於我等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實不必這般計較。”
淨涪佛身隻是笑,並不說話,轉手去給淨音又續上茶水。
淨音飲去一口,順利轉移話題,“說來,師弟你可能再多留一段時日?”
若是能的話......
淨音心裡算盤打得啪啪作響。
隻師弟一個人,他就能支撐起一大攤子,手段很是不俗,他可以輕鬆很多。
再者,有師弟在景浩界天地中坐鎮,不論是各方勢力,還是天地本身,都會有些傾斜,他更能少去很多事情!
還有還有,再怎麼樣,親身參與開啟民智的過程,也應是能給師弟他少許助益的吧。或許還真能讓師弟他往後的道路更清晰明白一些呢?
淨涪佛身到底是沒有拒絕淨音師兄好意。
“我留下來。”
不論留下來的是些神念化身,還是淨涪佛身本人,效果都是一樣的。
淨音大喜,他直接一口飲儘杯中剩餘茶水,便站起身來,抬手招呼淨涪佛身,“師弟,來,跟我走......”
淨涪佛身微微搖頭,卻也不說什麼,放下手中茶盞,便果真站起身,和淨音一道往外走。
“師弟,我跟你說,這個就是我們寺裡早先時候做好的計劃。你且看一看,若覺得哪裡有什麼問題的話,隻管提出來......”
淨涪本尊輕易將目光從佛身那邊收了回來,他轉眼去看心魔身。
心魔身如今就跟其他人一道,混在玄光界的暗土六重天裡。
不過比起旁人來,心魔身倒是一身輕鬆。
他時而隻在旁邊觀望,看兩方、三方乃至數方勢力混戰;時而借去某個身份,在多方勢力之間遊走,看被他挑起火焰的那些勢力如何分出勝負與是非;時而隱在某個修士身側,隨意而任性地撥弄人心與世事,看那修士在劫與緣間來回翻扯變幻......
他玩得不亦樂乎,倒是可憐了玄光界暗土六重天的局勢,本來就已經夠複雜夠混亂的,因為心魔身的各種動作,居然硬生生又更複雜混亂三分。
因著早年間淨涪燒起的那場火,玄光界本土勢力可謂是遭遇重創。然而,明明都快要被外來的各方力量逼到角落,隻能閉門自守的玄光界天地本土實力,居然硬生生在這種異常複雜又混亂的局勢中,給他們自己又爭得了一些喘息的空間。
隻可惜,因著種種緣故,玄光界天地各方本土勢力到底是沒能真正合成一股。
如今似乎是多了些生存空間,但希望到底也是渺茫。
饒是淨涪本尊看過心魔身的境況,再去留心玄光界天地本土勢力的情況以後,對這種局勢,也一時皺眉。
......所以,玄光界天地的本土勢力,是真的隻能勉強掙紮,還是根本就是在藏拙示弱?
但淨涪本尊很快就又將這種種猜測給放下了。
如今玄光界天地局勢混亂錯雜至此,早不是他這種小修士所能看得清楚的,他又何必去強自猜度?
等著便是了。
再是混濁的水,也終究會清澄過來。
到得那個時候,是蝦是魚還是龍,總能看個分明。
何況淨涪本尊也好,心魔身和佛身也罷,都自有他們的修行,暫且還不需要他們特意在這方天地、這種局勢之中做些什麼。
淨涪本尊這般想著,分彆給心魔身和佛身遞去一句話後,便閉目入定,觀照自身真靈去了。
淨涪心魔身聽得淨涪本尊的話,難得從一場玩樂中分出些許心神往淨涪本尊和佛身那邊看過去。
淨涪本尊已是專心修行,識海諸天寰宇世界中自也是一片平靜,不見波瀾。
淨涪心魔身隻是隨意地瞥過一眼,也不意外,隨即便更留心淨涪佛身那邊的情況。
彼時的淨涪佛身,可正被淨音、清源、清篤等妙音寺和尚簇擁著,仔細又嚴謹地商量著在景浩界天地中大規模開啟民智的事情。
景浩界天地意誌在淨涪佛身周身活躍。
淨涪心魔身看清佛身那邊的事情後,當即就笑開了,‘哈哈哈,哈哈哈......’
佛身不動聲色地眨了眨眼睛,卻是回轉目光,往笑得異常猖狂得意的淨涪心魔身那邊瞪去。
淨涪心魔身何曾就會怕了他?
他抬手抹去眼角誇張笑出的淚水,‘佛身啊佛身,沒想到你最近這日子過得還挺充實的嘛......’
此間兩人都是淨涪,如何不知道這“充實”不過就是客氣的說法?淨涪心魔身這家夥想說的分明就是忙碌!
淨涪佛身眯著眼睛看他,目光轉向寂靜的識海諸天寰宇世界。
心魔身察覺到他的動作,心頭一緊,連忙抽回心神,‘你既是忙的話,我就不打擾你了,你且忙去吧,不必理會我。’
話音都還沒完全落下,淨涪心魔身便當先回轉了心神。
淨涪佛身往心魔身的方向瞥去一眼,到底收回心神,繼續與淨音、清源等人商討。
還沒等他們這些人完全敲定其中的種種細節,景浩界天地各方的勢力就已經從天地意誌中捕捉得一點痕跡。
這個認真說來,其實也是因為淨涪佛身和淨音、清源等都沒有想要阻攔遮掩的意思。
他們甚至還主動往外透出風聲去。
所以,很快就有人找上門來了。
還不隻是一個兩個,而是一群、一群地結伴趕到妙音寺。
包括了道門天劍宗的左天`行,也包括了魔門天魔宗的留影老祖。
是的,留影老祖如今還逗留在景浩界天地裡,仍舊沒能將天魔宗交給年輕人,自己渡劫離開。
或許他大概還得等到沈定與齊以安這一批年輕魔修從天地之外歸來,方才能夠脫下身上的責任。
淨涪佛身隻是默然端坐在淨音下首,並不多說話。
隻不過,左天`行也好,留影老祖也罷,與其說他們是要來妙音寺與淨音等人商討開啟民智這件事的,倒不如說是他們來見淨涪佛身的。
察覺到這兩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淨涪佛身抬起眼瞼,回望過去。
左天`行和留影老祖對淨涪佛身闔首作禮,便即收回目光。
淨涪佛身也自垂眸,隻安靜聽著,仍不如何作聲。
即便他如今還有許多分念法身在景浩界天地各處行走,即便他接下來應該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在景浩界天地停留,即便他在妙音寺裡的影響乃至地位未曾因為種種緣故而稍有動搖,淨涪佛身顯然也沒有想要在各位外人麵前彰顯他的存在。
也正是因為淨涪佛身的意誌,左天`行與留影老祖等人便輕易忘記了他的存在,認真而謹慎地與淨音、清源、清篤等人爭論分辯。
淨涪佛身仍然不受影響,靜默地看著、聽著。
在他的心頭,一道道人影流轉。
他們麵容清晰,神色各異。即便是掛著同樣的笑容,那笑容裡的明暗與含義,也各有分彆。
但他們不獨獨隻有現如今坐在淨涪佛身身前的這些人,還有散在景浩界天地各處那些或老或幼、或青年或少年、或男或女的生靈。
淨涪佛身看著他們。
他看見他們一舉手一投足之間顯露的歡喜,也看見他們眼角眉梢處的無奈與苦澀,更看見他們日複一日勞作之間的堅持與掙紮......
他自然也聽見了他們的聲音。
哪怕那些聲音裡,也有許多人正在與身邊的人說起他,說起程家莊,說起沈安茹。
他當然聽見了他們話語間的懷疑和困惑,但他也聽出了他們言語中帶出來的憂心。
那憂心或許不是給他的,卻一定是給他們自己的,也給跟他們一樣的老年人......
太多太多的信息在他心頭流轉,他的心神卻像天穹上高懸的明月,隻靜默地看著地上那洶湧的波濤。
偶爾,很偶爾,他那明月一般的心神,才會落下一縷光華,從那波濤中撈起一滴水珠。
待得那縷光華徹底隱入水珠中去後,那滴水珠才會重新落入波濤中,與其他水珠彙在一處。
不知過了多久,撞在耳膜裡的聲音漸漸停了,淨涪佛身方才睜開眼睛來。
他直接對上淨音、清源等妙音寺和尚的眼睛。
回了一個笑容,淨涪佛身問道,“可是已經都定下來了?”
淨音一點都不客氣地對他翻了個白眼,“定什麼定,哪兒就能這麼快定下來?你沒看見了,天靜寺那邊還沒來人呢,且等著吧!”
淨涪佛身的笑容裡就帶上了一點安撫,“他們那邊也很快就會有結果的,師兄不必著急。”
“我才沒有著急,本也急不來。”淨音搖頭道,他很快又想起了方才的事情,眯著眼睛看著淨涪佛身。
淨涪佛身無辜問道,“師兄?”
淨音道,“我沒記錯的話,師弟,你方才是故意的吧?”
淨涪佛身歎了一口氣,也再說話。
清源、清篤等清字輩的大和尚交換過一個目光,也是默默收斂自己的存在感,隻在一旁看著。
就像方才淨涪佛身那般。
清源、清篤這些師長的這番作態,直接就勾起了淨音的記憶。
他怒氣衝衝地瞪著淨涪佛身,連同清源、清篤等大和尚一道。
但他也隻是瞪了一陣,便頹然地收回目光。
“罷了罷了,我跟你們計較這個做什麼?”
淨涪佛身和清源、清篤等大和尚對視一眼。
淨涪佛身倒也罷了,乖順認錯,但清源、清篤等清字輩的大和尚卻是無聲地相互指責起來。
淨音知曉自家這些師長所以如此作態,不過是想要在幫著淨涪師弟將事情混過去的同時,又能讓我開懷一點而已。
他無奈搖頭,卻也失笑起來。
對淨涪佛身招了招手,他問道,“道門的左天`行和魔門的留影老祖先前都留了話來,問能不能拜見你。你怎麼說?”
淨涪佛身想了想,道,“我去見一見吧。”
即便聽得淨涪佛身的回答,淨音還是對他道,“若師弟你不願的話,拒絕也是無妨的。”
他看定淨涪佛身,“我妙音寺現如今,早已不是往日時候的模樣了。”
淨涪佛身笑了一下,“我自是知道,師兄可厲害著呢。”
淨音看他一陣,到底拍了拍他肩膀,抬手放過了他去。
然而淨涪佛身卻隻回他蒲團上坐了,完全沒有往外走的意思。
淨音眨了眨眼睛,到底是什麼都沒說。
畢竟,就像他剛才跟淨涪佛身說的那樣,哪怕淨涪佛身他不應邀,左天`行和留影老祖也不能拿現在的妙音寺如何。
淨涪師弟他不去見那兩個人也好。想也知道那兩個人要與師弟他說的,是什麼了。
淨音難得失態地衝左天`行和留影老祖的方向撇了撇嘴。
“好了,那我等就繼續商量我們這邊的布置......”
但事實上,即便這裡坐了一個淨涪佛身,也還是有一個淨涪佛身坐到了左天`行和留影老祖的對麵。
“兩位請了我來,可是有什麼事情?”
左天`行與留影老祖請了淨涪佛身,原是準備要與淨涪佛身解釋這幾日間的事情的,先前見到淨涪佛身的時候,他們也仍舊惦記著這件事情。
可到這會兒,離開了淨音、清源、清篤這些妙音寺和尚以後,左天`行和留影老祖這兩人居然陡然發現——沒必要。
沒有必要......
然而,這又不像是冰冷漠然的拒絕,而是某種深切的理解。
當然,也隻是理解,並沒有也完全不存在認同。
左天`行也好,留影老祖也罷,一時儘皆沉默下來。
淨涪佛身也沒在意他們這驟然而來的沉默,陪著他們喝了一杯茶,又等了等,便告辭離去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