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喪鐘。
也是在這兩聲佛號響起,淨涪三身心思落定以後,被火雲洞天諸位人族先賢穩穩鎮壓住的人族氣運微微顫動了一瞬,方才安定下來。
人族氣運動蕩得很不明顯,起碼這聖地中的絕大多數先賢都不曾捕捉到這一番動蕩。然而......
這些人之中,卻不包括人族三皇,不包括儒家聖師孔子和道家祖師老子。
這五位人祖俱各停下動作,抬頭仔細打量著人族族群的氣運。
定睛看過半響以後,道家祖師老子率先安靜收回目光。
但人族的三位人皇以及儒家聖師孔子,卻就不似那位道家祖師般平靜了。
天皇伏羲與地皇神農倒還罷了,人皇軒轅卻是緊皺了眉頭,麵上隱隱有怒火蒸騰。
這位人皇看向天皇、地皇所在,低聲問道,“兩位皇兄,我等難道就準備這樣眼看著?”
地皇神農並沒有答話。
畢竟仔細論說起來,他與那位淨涪和尚也算是有些交集。這個時候,他不好說話。
還是先看看。
地皇這般想著,目光也看向了天皇所在。
天皇伏羲笑了一聲,問道,“這難道不是好事麼?”
人皇軒轅沉默了一瞬,“可是這件事牽扯太大,我人族......”
即便天皇伏羲和地皇神農這兩位人皇都沒有插話,耐心等他將話說完,人皇軒轅也自己停了話頭,久久沉默。
天皇伏羲低歎一聲,卻是道,“不破不立。或許這就是我人族的一個契機呢?”
人皇軒轅仍是沒有作聲。
天皇伏羲知道人皇軒轅到底是為的什麼,仍然無法徹底地放開心思來麵對接下來人族族群裡會發生的事情。
其實也很簡單——血脈。
儒家敬奉天、地、君、親、師。在遠古天庭銷聲匿跡以後,真正被儒家所敬奉的,其實就隻剩下後麵的那君、親、師了。
君又在親與師之前,可謂是占去了其中最多的好處。
而有一點很容易被人忽略過去的便是......
諸天寰宇裡,大大小小的人族聚居世界,或強大或孱弱的國家裡,絕大多數的王族,其血脈都可以追溯到人皇軒轅身上。
或許這其中,會有一些王族是特意攀附,事實上與人皇軒轅沒有多少關係。可即便如此,隻要那些王族願意敬奉人皇軒轅為始祖,其實也仍然可與人皇軒轅勾連因果。
更何況,即便開國的王族並不與人皇軒轅存在血脈關係,經過一代代的聯姻繁衍,後繼的王族也會與人皇軒轅存在相當的血脈關聯。
畢竟,誰讓在人皇軒轅以後的人族五帝,根本就都是人皇軒轅的血脈呢?
這一代又一代的繁衍與傳承......
倘若說人皇軒轅在讓出皇位飛升火雲洞天還不夠名符其實的話,到得現如今,人皇軒轅卻已經沒有任何的疏漏了。
他就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人族人皇!
天皇伏羲看了看人皇軒轅,也不再多說些什麼,隻與他提醒一般說道,“軒轅,你看看孔子。”
人皇軒轅頓了一頓,果真就轉眼看向了儒家諸位先賢所在。
自入了火雲洞天以後就一直很安靜的儒家聖師孔丘孔子,他屋舍上方卻難得的雲霞蒸騰,甚是瑰麗明耀。
人皇軒轅沉默了下來。
儒家聖師孔丘孔子......
即便這位已經歸入火雲洞天無數年月,可除了這位孔子剛剛入駐火雲洞天來拜見過他們這些人族先賢以後,就再不見他在外間行走。
即便火雲洞天中陸陸續續的,也有儒家賢者入駐,這位儒家聖師也不會接待他。
他一直閉門不出,仿佛枯坐牢籠。
也不獨獨是他,整個儒家一脈賢者,但凡入駐火雲洞天,都少有外出的時候。
他們安靜得仿佛自己不存在。
這種安靜與火雲洞天之外儒家的活躍程度是相對的。
火雲洞天之外的儒家弟子越是活躍,他們便越是安靜。
如此這般奇詭的反差與對比,輕易就讓火雲洞天裡的各位人族賢者明白了他們的心思。
是愧疚,也是掙紮。
儒家的弟子,在代代傳承與發展之中,扭曲了他們的本意。
這其實還是尋常的,畢竟真正做下這些事情的,是他們的弟子、晚輩。
他們固然有教導不周的責任,卻不至於將所有的問題都攬到自己身上。
真正的根源,還是在孔丘自己。
孔丘在人族時候,敬奉的是周禮,他希望能夠讓當時征戰不休的人族停下兵戈,再次穩定下來。
這是好意。
他為了他的大義,在人族中奔走呼號,也吃了許多苦頭,可最終也隻能留下著作和弟子。
若單純隻是這般,孔丘在火雲洞天中也不會如此靜默。
“那個時候的孔丘......”
人皇軒轅回想起當年初初踏入這火雲洞天時候的頹唐、困頓模樣,還是止不住地歎氣。
那個時候的孔丘,是真的可憐。
這諸天寰宇之中,也再沒有比一個求道者發現自己早早就走錯了道路,更叫人絕望了。
地皇神農也禁不住搖了搖頭,“說來,這事情也著實怪不得他......”
孔丘固然學識廣博,可他出身不夠,有些人族隱秘又被當時的人族皇庭特意封鎖掩蓋,他又要從哪裡去得到這些人族隱秘,真正地看清楚人族的處境?
人皇軒轅沉默片刻,“是孤對不起他。”
他們駐世、掌理人族的時候,可都是稱人皇的,是人皇位格,真實不虛的人族皇者。
哪怕是到後來的商,也仍然是人王。
卻偏生到了孔丘駐世的周時候,人族再無人王,隻有天子。
人皇軒轅重重地重複道,“是孤,對不起他。”
周朝的王族,是人皇軒轅的血脈。
人族從遠古洪荒時代誕生開始,就更為敬重先祖,更講究“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的君子之風,是人定勝天那雖不言明卻總紮根在心頭的一把火。可是到了周......
周稱天子,生生將人族置於遠古天庭之下,先就讓人族成為了遠古天庭的臣屬,後來又大禮祭祀天地及諸神,事事仰仗遠古天庭諸神,失了心頭的那火氣。
這種種做法,可謂將人族賣了個乾淨。
若隻是這般,倒也罷了,可後來選擇將儒家推出來,成為自己治理族群工具的那些後輩皇者,也同樣似他的後代。
他仍然需要分去一部分責任。
更何況,周所以能夠覆滅商,是有商的人王自家亂來的緣故,可也同樣是有哪位那量劫。
而那一場神仙殺劫是怎麼來的呢?
是因闡截兩家犯下殺劫,起了因由。而這兩家最初開始又是因為他與蚩尤那場逐鹿之戰,才爆發出來的。
即便他們兩家所以鬨起來,也是因為他們自家早就已經有了矛盾的緣故,可同樣的,也始終不能夠忽略他這邊的問題。
兩廂計較下來,在孔丘的事情上,自然也不是全然的無辜。
麵對人皇軒轅的愧疚,天皇伏羲和地皇神農對視一眼,卻也一時說不出什麼話來。
他們能說什麼?
這些事情,是許多人的心結,不是他們這些人一句兩句話就能化解的。
不見周那一代在這火雲洞天裡的賢者,也都靜默得仿佛透明麼?
有些時候,有些事情,真的很難說對錯。
而且,真要說起來的話,周那代王族也不單單隻是人皇軒轅的血脈,地皇神農也跟周的王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畢竟周開國的後族可是地皇神農氏的後人呢。
倘若再要往前翻一翻的話,封神量劫時候,他們火雲洞天不也是放棄了商而選擇了周?
那個時候,誰又知道周建立後,那周武王居然會來這一手的?
周將人族給賣了個好價錢,它用以維係人族社會體係的“禮”,或許成功維係人族社會穩定數百年。但,那從根子上就已經歪曲了的“禮”,再延續下去,也不過是繼續將人族賣出去而已。
而孔丘孔子所以竭儘全力想要在人族複興周禮,要的是人族族群平穩安定,可不是將人族給賣出去!
“不隻是你的錯。”地皇神農最後也隻能乾巴巴地說道。
天皇伏羲看了看邊上的兩位人皇,暗自歎了一口氣,正想著說些什麼,卻忽然看見火雲洞天那孔丘孔子的屋舍所在,雲霞蒸騰之間,有一把青銅尺顯出身形。
青銅尺實在普通,但在那青銅的尺身上,有三個篆字清晰莊重。
勸學尺。
天皇伏羲、地皇神農、人皇軒轅下意識就轉了目光看過去。
見得那把青銅尺,三位人皇的神色都有些細微的變化。
而在這三位人皇隻去察覺到孔丘孔子屋舍那邊廂動靜的,卻是儒家的各位先賢。
諸位先賢停下手上動作,各各抬起頭來,愣怔地看著孔丘孔子屋舍那邊廂。
似曾子、顏回這等孔丘弟子更是禁不住熱淚盈眶。
“老師......”
孔丘孔子睜開蒼老的眼睛,卻不看自家的這些學生,他抬手輕輕一招。
那已經沉寂了太久太久的勸學尺便歡呼一聲,投落在孔丘孔子的手掌上,
勸學尺安分又依戀地蹭了蹭孔丘孔子的手,發出幾聲震鳴。
“好孩子,好孩子......”
已經不知多少年歲不曾說過話的孔丘孔子用顫抖的手摩挲著手中的勸學尺。
不知過了多久,孔丘孔子的聲音才算是聽著順耳了些。
“好孩子,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幫忙。”
勸學尺微微顫動,再一次摩挲著孔丘孔子的手掌。
孔丘孔子笑了起來。
因著他太久沒有表情,他的臉皮都僵硬了,以至於他的笑容難看至極。
也就是沒有人在旁邊看見而已,否則怕是要嚇到人家。
孔丘孔子不在意。
他低低地,用托付一般的語氣對手中的勸學尺道,“你去,你去諸天寰宇之中,找一個人。”
“幫助他。”
“不論他要做的是什麼,哪怕是摧毀我的根基,你也要幫助他。”
“儘全力地,幫助他。”
勸學尺僵了好半響,發出一聲淒涼恐懼的悲鳴。
孔丘孔子摩挲著它,單薄的聲音裡意誌卻是異常的堅定。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我知道這件事讓你很為難,但是,我也隻能拜托你了。”
孔丘孔子的眼眶中有滾燙的淚水滑落。
那淚水打在了勸學尺的尺身上,將它給激得一個顫抖。
勸學尺震顫許久,終於又安順地在孔丘孔子的手掌上輕柔地蹭了蹭。
“好孩子!”孔丘孔子歡喜道,“謝謝你,謝謝你......”
他最後摩挲著這把青銅尺,然後再不猶豫,一把抄起勸學尺,將它向著某個方向丟了出去。
勸學尺輕易穿過火雲洞天的重重禁製,落向諸天寰宇之中,落向......
一個正在往大千世界晉升之中的天地裡。
直挺挺坐在屋舍前眼巴巴看著的孔丘孔子直到看見那勸學尺落向淨涪心魔身所在,被淨涪心魔身下意識地一把接在手裡時候,他才終於放鬆下來,露出一個仍然僵硬的笑容。
親眼見得勸學尺從火雲洞天中飛出,曾子、顏回等等儒家先賢愣怔一陣,也都緩慢地笑了起來。
“恭喜老師。”
他們一個個地,從自家屋舍裡走出來,也不去看旁邊的其他人族先賢,恭敬而鄭重地整理過自己身上的袍服,深深、深深向著孔丘孔子屋舍的方向拜下。
周文王、周武王、周公旦等周王族麵麵相覷得一陣,又都保持沉默。
這樣的時候,他們還是彆出去惹人眼了吧。
親眼看得孔丘孔子將勸學尺擲出,又看見千萬年也不從屋舍裡走出一回、此時卻向著孔丘孔子所在大禮跪拜的各位儒家賢者們,天皇伏羲轉了目光,看向人皇軒轅所在。
“軒轅,這事情,你要怎麼辦呢?”
人皇軒轅正想要回答,就看見那邊廂本以為又會再一次安靜下來的孔丘孔子對著自家某一處角落招手。
人皇軒轅下意識地察覺到了什麼,一麵看向孔丘孔子所在,一麵回答天皇伏羲,“且先看一看再說吧。”
按說人皇軒轅這般做法,是很有些失禮的。
畢竟對麵與他談話的,是天皇伏羲。
但不管是人皇軒轅自己,還是天皇伏羲,這一回都顧不上這些,俱各凝神細看著孔丘孔子那邊廂的動靜。
不怨他們過於大驚小怪,實在是若果他們記憶不錯的話,孔丘孔子屋舍那個角落裡放著的除了那本書典以外,就再沒有彆的了。
果不其然,在孔丘孔子招手以後,那個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被人翻動過的角落裡,飛出了一本很是普通的書典。
那書典封麵素淨,其上不過兩個篆字,可謂簡樸至極。
可不論是那書典上凝重厚實的意蘊,還是那篆字中彙聚的氣運與功德,都在宣告著它的不凡。
《論語》也似勸學尺一般飛到了孔丘孔子身前,可對於這部《論語》,孔丘孔子卻是頓了一頓,方才將它接下來。
也許是知曉自家主人對於它的複雜心情,《論語》到了孔丘孔子手裡也全不似勸學尺那般活躍放鬆。
它很安分,安分得恍若自己就隻是一件死物。
孔丘孔子接住這部《論語》,靜默了許久,才說出一句話來。
“對不起。”
饒是仿佛死物一般的《論語》,這會兒也繃不住顫動了一下。
孔丘孔子露出一個笑容。
“說來,果真是我誤了你。但你......”
剩下的那半句話,孔丘孔子到底是說不出來。
《論語》雖不是他落筆著稱,但其中的內容卻全都是他的思想。:,,.,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