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章程程死(2 / 2)

她睜眼,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麻利披上外衣套上鞋,大步帶風往外走,邊走邊破口大罵:“貓叫完狗叫,狗叫完人叫。大半夜的你他奶奶都嚷嚷個什麼勁兒,沒完沒了了是吧?!”

“誰喊老娘了?滾出來看我弄不死你!”

抬腳踹開門,林雪春共在院子裡瞅見四人:一對兄妹、神出鬼沒的野小子陸珣,還有個五花大綁小板凳的女人,頭發亂七八糟擋著臉,看不清楚樣貌。

“這誰啊?”

林雪春話音剛落,外頭傳來敲門聲:“我們是街道公安局的,麻煩開下門配合調查,我們來找章程程。”

程你個大頭鬼!

美夢被打斷的老媽子正處於暴躁狀態,差點心直口快說:章家在隔壁,你們腦子進水找錯門。

不過話到嘴邊,她想起某種可能性。立即擦亮眼睛伸長脖子,手指著女人一口氣丟出好多問題:“這是章程程?就她半夜喊魂似的喊老娘?這玩意兒死咱們家來做什麼?她怎麼進來的?”

三言兩語說不清,宋敬冬先去開門。

打開門才發現,這會兒外頭不光兩個老公安帶個年輕小公安。更有家家戶戶被章程程鬨醒的男女老小,以為鬨出人命官司,這便裹起胳膊跑出來一探究竟。

“章、章程程在哪裡?”

小公安被推到前頭磕磕絆絆提問。後頭兩個老公安嘴巴歸閉著,四隻眼睛老早領著身後的鄰居眼睛們,越過宋敬冬直往裡頭瞧。

房屋裡燈火通明,院裡沒燈。

大家夥兒眯起眼睛遠遠看看,撐死區分出幾個模糊大塊的人樣兒,分不清誰是誰。

唯獨老公安位置好眼力好,不但迅速辨認出走樣的章程程,還敏銳捕捉到她身上的傷,以及腳邊一地的火柴棒子。腦瓜裡下意識蹦出個詞叫:動私刑。

想起剛剛阿彪找上門,局長暴跳如雷摔東西的反應,倆老江湖大致猜到章程程招惹了非富即貴的主。他們默契交換眼神,對傷疤視而不見。進門直接拿手銬扣人。

局長今晚發大火,嫌封家夫妻逃出公安局的事兒太敗壞名聲。要求他們抓住正兒八經的罪名把人摁進牢裡,算是將功補過。所以他們還得仔細向陸珣詢問經過,什麼私闖民宅、縱火未遂殺人未遂唰唰唰全給記在本子上。

阿汀則是負責給老媽子解釋經過。

除了劉招娣正大光明踏進門,其餘鄰居個個支棱起耳朵,隱隱抓住貓、後院、牆?火柴之類含糊地字眼,便七嘴八舌衍生出十多個故事版本。

裡頭兩邊在說,院外津津有味討論。

場麵本就熱鬨,巷子尾還冒出個阿彪。左手摁著毛巾捂腦袋,右手拽瘦弱男人,他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跨過門開,大笑著喊:“老板,瞅我在醫院住逮住誰了!”

竟是封一行。

鄰居們看了激動,公安們看了興奮。

陸珣反應不大,阿汀巴眨眼睛。

林雪春有點兒迷糊:“不是說他後腦勺開瓢醫院縫針去了麼?”

阿汀默默點頭。

宋敬冬也碰碰阿彪的胳膊問:“你針縫好了?嚴重不?”

阿彪非常興奮:“沒呢!我好容易逮住個龜孫子,還縫什麼針?!”

宋敬冬:……

林雪春露出看傻子似的眼神,戳戳女兒的腦門:“瞧見沒?我就說腦子金貴碰不得。當年你踩狗屎把腦子摔好,這就有個摔壞的。”

轉頭就趕小公安送阿彪去醫院。

小公安一臉詫異:“我?為什麼是我?”

林雪春頭都不抬地擺手:“讓你去就去哪兒那麼多話!沒瞧見我這兒走不開麼?年紀不大人模狗樣的,頂嘴還挺厲害!”

她好理直氣壯,說得小公安腦筋轉不過來,一時半會兒想不出反駁的詞,便稀裡糊塗領著阿彪回醫院縫針去。

還給他守了個夜?

總而言之宋家對封一行不太在意,回過神來照樣各說各。

倒是章程程從昏厥中悠悠轉醒,冷不丁瞧見自家男人,空洞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仿佛溺水之人意外抓住浮木。

嘴巴重新給破布塞上了,手腳四處擺動,不小心斜摔在地上。她直直地、熱切地視線鎖定封一行。

偏偏封一行貼牆壁站得能多遠就多遠,死不肯往這邊看。一副你摔死都彆扯上我的表情,可謂絕情至極。

林雪春看了,不禁狠狠呸他:“是人狗不了,是狗人不了,說到底是人是狗節骨眼一看就曉得。大老爺們打婆娘,到這份上還想撇乾係,整一個豬狗不如!”

宋於秋經過她,她拉住:“你乾嘛去?”

有回答才奇了怪。

林雪春隨口問問又隨手放開。宋於秋默不作聲走上去,鬆掉章程程腳上的繩,扯出一團破布,正麵迎來一個:“滾!”

“用不著你們夫妻倆裝好心!”章程程開口便是:“林雪春你個賤貨、破鞋、死老狐狸精,有什麼臉說我男人!閉上你的臟嘴,再多說半個字我就撕爛你嘴皮!”

林雪春幾乎給她氣笑,“怎麼著啊不裝老實樣兒了?誰比誰賤你心裡沒數?好歹老娘我頓頓米飯,不像你上趕著舔巴屎!”

“你、你說什麼?!”

一惱火便引出了結巴的老毛病,章程程這點戰鬥力不夠看的。林雪春冷笑:“蒼蠅愛屎老娘管不著,狗配狗也隨你們的便!什麼半個字的撕爛嘴皮的,你有本事自個兒拿話出來說,彆撿老娘放的屁熱乎熱乎再塞嘴裡用!”

好個潑婦。

章程程確實不是當眾罵街的性子,拿捏的姿態口吻像極了林雪春,在她本人麵前劣質粗陋的可以。左鄰右舍不是瞎子,紛紛發出感歎:“章程程開口我就覺著不對,敢情學林雪春說話。這人是不是得失心瘋了?什麼時候成這樣的?”

“我——”

妄想反擊,林雪春嘹亮的大嗓門徑直砸過來:“老娘沒工夫搭理你!趕緊趁熱乎舔你的熱屎去,省得待會兒都溜得沒邊!”

這話出來,偷偷摸摸想躲藏的封一行身子僵硬,直接被宋於秋拉扯到前頭、完全暴露在無數雙看熱鬨的眼睛之下,引起廣泛討論:

“原來這就是封家的,看上去斯斯文文,沒想到背地裡天天發酒瘋打女人。”

“聽說就是他逼著章程程回娘家討好老太太,想拿點東西補貼婆家。也不想想人老太太不喜歡小女兒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本來眼不見心不煩的,還能走走過場。結果自從前段日子病了,章程程老想回娘家,老太太疑神疑鬼,到處說女兒盼著她死。”

“作孽哦!”

有人補充:“還有章程程那攤子。她沒錢沒勢又不認識字,怎麼辦得成攤子?分明是他們封家嫌她拿不到老太太的錢財,逼她出來賺錢養活婆家唄。”

“嘖,真不是個東西!”

“我看章程程落到這地步,他害得不少。”

“雪春有句話沒錯,是狗人不了。”

你言我語全落在封一行身上,他半字不落地聽進耳朵裡,咬牙反駁:“我沒讓她擺攤子,是她非要擺的!你們不要在了解清楚事實情況之前胡說八道,這是不道德的、犯法的行為!”

“誰信啊。”

他們笑:“有文化就是了不起,動不動犯法呢!”

封一行氣得青紫,章程程不懂得看臉色,猶在裡頭喊行寶!行寶!外頭便哈哈大笑說:“多大的男人還管叫寶,笑死我算了。”

猶如火上澆油。

封一行除了酒沒彆的毛病,讀書厲害搞人際關係也厲害,處處吃得開。他從小到大都是被人捧在手掌心,哪裡受過這種委屈?

當下氣急敗壞,一把揪起章程程催促:“你告訴他們,到底是誰哭著求著要擺攤子的!快點!”

他一開口,濃鬱的酒味無處隱藏。

章程程望著他胡渣邋遢的臉,想到自己受儘委屈他不管不問,獨獨顧著自個兒的名聲,大庭廣眾之下還這樣粗魯地揪她,壓根不在乎彆人怎麼看她……

越想越委屈,眼皮翻翻落下淚。許是外人都說他害了她,章程程有了不少底氣,拉著他就說:“你彆再喝酒了!”

牛頭不對馬腳說什麼東西?

封一行眉心直跳:“我讓你跟他們說清楚,到底是誰非要擺攤子的,彆賴在我身上。”

她隻管自己說:“彆喝酒了不行嗎?酒有什麼好的?次次喝了酒你就不成人了。以後彆碰酒,咱們好好過日子、好好供誌寶上學讀書不好嗎?”

“你就說是你要擺攤子!”

“攤子沒了我想彆的法子賺錢,隻要你保證不沾酒,我總有辦法賺錢給你。你乾什麼都成,你愛怎麼花怎麼花,求你了行寶。”

“彆叫我行寶!”

封一行咬牙切齒:“說攤子!”

“還有你媽。”

章程程邊哭邊說:“她看不慣我,成天說我乾活不利索,說我偷吃東西偷男人。我根本沒乾過這些事兒,都是她潑的臟水!死老太婆看不慣我們過好日子,她根本就是……”

封一行忍無可忍,一個巴掌蓋下去。

被章程程害進局子夠鬱悶了。眼下老娘躺在病床上不知死活,老爹半條命搭上,一個家在短短幾天分崩離析,這是娘們還一口一個死老太婆說壞話?!

他躲在醫院裡沒事乾,不敢去廠裡上班,光悶頭灌酒,一腔怒火無處去,終於在這下噴湧。

堪比火山爆發的那股架勢,封一行握緊拳頭打、起身用腳踹。在她耳邊怒笑:“你他媽才是半人半鬼的死老太婆!一天到晚陰森森,到處說我爸媽壞話!!”

他凶起來,她就弱下去,“我沒有……”

“娶你回來就是乾活生孩子的。不然磕磣成你這長相,出去賣都沒人要,誰要你啊?白送都嫌惡心!你以為我辦事為什麼不開燈、為什麼要上背麵,能有點自知之明嗎醜八怪?”

“我……”

“我媽說了,你媽能生出你這臟玩意兒來還沒丟河裡淹死,真有夠能耐的!換她就算背上人命,也要把你掐死在娘胎裡省得糟蹋眼睛!“

“……”

一字一字割在心上,鮮血淋漓無人疼。

章程程卷著身體,眼睛刹那的空白,近乎死了。人在瀕死前無所畏懼,她閉了閉眼,總算自肺腑裡頂了一句:”……你以為你是什麼好東西!”

“什麼?”封一行脫鞋子抽她。

“林雪春他男人喝了酒不打人,你怎麼不想想你自個兒為什麼非要打人?!”章程程豁出去了,陰陽怪氣地嚷嚷:“你沒用!你廢棄控不住自己,活該跪下來給我求饒。真要那麼惡心我,就彆哭著給我磕頭道歉啊!”

“鬼給你磕頭道歉!”

封一行硬生生把她踹出半米遠,吼了聲離婚。

“賤女人我要跟你離婚!”

章程程不動了,呆滯得如同靜止。

“這倆人……哎。”

“離婚其實也好,對他們都好。”

眾人唏噓著,七拚八湊給章程程探討未來,怎樣能獨自生活得更好。然而十分鐘不到的光景,他們口中的女人主動撲過去蹭男人的腳,像卑賤的狗。

眼淚鼻涕糊了大半張臉,章程程低聲下氣的道歉,認錯,說自己不該拆他的台子。她哭著求饒,她再也不敢了。她使勁兒打自己的巴掌,打得啪啪作響,打得大家夥兒都懵了。

“她怎麼……”

有人吱聲,章程程立即轉過臉訓斥:攤子是我要擺的!舉報信是我非要他幫忙寫的,你們彆胡說八道!

什麼、什麼舉報信??

圍觀群眾一頭霧水,隻見她話鋒一轉,義憤填膺道:林雪春你彆得意!

要不是你們姓宋的心腸歹毒,我們夫妻不會變成這樣!你們這家人真肮臟,絕對會不得好死的!我咒你兒子他娘的娶不到老婆,跟女人搞上臟病,斷子絕孫還全身潰爛。

咒你大狐狸精生的女兒小狐狸精,骨子裡的騷勁兒藏不住,四處偷人腿裡爛成泥塊!遲早被男人打死搞死在床上,全家死光光!

她兩眼閃著警覺的光,還說了:

我們家好得很!

我們夫妻鬨著玩,用不著你們這群嘴碎的玩意兒瞎挑撥。我愛我家男人,我家男人愛我!我們有個寶貝兒子叫誌寶,今年六歲了!以後我們隻會越來越好,嫉妒死你們!

她說。

她說。

她顛三倒四說了很多,隻有核心思想抓得準準:我們夫妻是真愛,我隻有他他隻有我。我們是遭受林雪春的迫害,你們現在傻子看不出她的真麵目,但總有一天會明白的。你們會家破人亡,你們會後悔這樣對我。

“……”

哭了笑,笑了哭。

語氣時快時慢,表情變幻莫測。

大夥兒看得毛骨悚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低聲問:“這是瘋了?還是說真的?”

“不曉得啊。”

他們外人看熱鬨,不知林雪春的怒火。

寶貝兒女被咒罵,她搬起椅子簡直想把狗玩意兒們錘個稀巴爛,父子倆使勁全力才攔住。

那邊場子倆公安無從插手,打電話同事來幫忙。費儘千辛萬苦才把這對言語難儘的夫妻戴上手銬、塞進公安車,人人被女人指甲抓撓得頭破血流,嘴裡吐出渾濁的氣體。

引擎發動的時間裡,陸珣走過去敲了敲車窗玻璃。

有人聽到他問章程程想不想跟她家男人關在一間牢房裡。章程程露出又怕又驚喜的目光,好像正常很多,又好像瘋更多。小雞啄米般點頭,一個勁兒朝陸珣笑,謝謝謝謝謝個沒完沒了。

副駕駛座的老公安緊接著走出來。

陸珣低低說了什麼,沒有人聽清。他們隻是看見老公安猶豫會兒點點頭,又鑽進車裡走了。

那晚好多人在想:這人不是宋家定下的有錢女婿麼?做什麼對那對夫妻發善心,還讓他們在監獄裡團聚?

想不通。

後來再去打探,完全打探不到封家的消息。久而久之大夥兒把這事拋在腦後,繼續過自家日子去了。

所以沒人知道章程程死在三天後。

她被自家男人活活打死,屍首多日沒人領,最後公安局出錢燒成骨灰,隨處找個地段埋掉。

隨著公安局的細致調查下去,封一行私自販賣工廠舊機器、從中牟利的罪行證據確鑿,加上醉酒打人致死,最後賠了大筆錢,被判無期徒刑,死在監獄裡。

以上是壞消息。

下頭還是有為數不多的好消息的。

比如老太太自鬼門關走過後,整個人變了許多;

比如那失去父母的誌寶成為家中的主心骨,逐漸逐漸長成了懂事孝順的模樣,終生不碰酒放眼紅,沒再走上父母的老路。

而阿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

陸珣那天對老公安說的話不多,隻有三個字:

給他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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