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之於北通,那是蟄伏在地底下的一條四角蛟。私底下滲透進方方麵麵,明著看普普通通不起眼,暗著看紛紛咋舌不敢惹。
稍微有錢有勢的提起北通便是陸家,提起陸家便是似蛇非蛇不成龍的怪玩意兒。類似妖怪化形要遭受天饑劫雷劈,這陸家接下來的成敗主在於陸京佑後頭的接班人走哪條路子,能不能走好。
因此誰都不清楚這玩意兒究竟能化龍,還是魂散。
北通市裡下頭不知陸家,中間知道零星,不敢提。再往上走也沒人會挑這個節骨眼說七道八惹是非。
所以實話實說,宋於秋這身份這所處位置能打探到這些消息,不亞於兜裡裝一塊錢硬幣進賭場反賺上千 —— 實在有點能耐,多半花了不少的心思精力四處走動關係。
陸珣垂眼摩挲著手指,迅速調整起自己原有的回答。
不會宋於秋這時候又不給間隙,自顧自道:“男人賺錢養家應該是兩碼子事。有的錢能養家,有的錢反而害家。我不知道你要不要爭陸家,為什麼爭。我隻知道你現在沒爭到,已經翻出個吳應龍扯上我們。就算你爭到了,以後阿汀跟你過日子……”
想必不得安生。
貓開始伸爪撈魚,宋於秋似乎淡淡出了口氣:“這世上有的人要乾大事,有的人隻想搭小窩。顧這個就顧不上那個,沒幾個能樣樣做好的。我宋家隻有這麼個女兒,就算家裡沒什麼錢勢,她在這裡還是很寶貴的,比你們的大事貴多了。要是你非要摻和進陸家,我勸你算了。”
因為我不會讓你過這關。
宋於秋態度分明,隻差直白撕破臉皮。
他就是這份作派才值得擁有林雪春那樣的媳婦,近而擁有接連幾個懂事厲害的小孩。
他算是陸珣有生以來所見過的最佳父親形象,要是以後他有小孩,說不準……
啊不,算了。生小孩有風險有麻煩不說,頭幾個月睡不好不說,關鍵是頭幾年黏黏糊糊扒拉不開。
辦公室裡當過父母的男女成天話題離不開小孩,說三五歲的小孩媽媽媽媽的叫,磕磕絆絆在屁股後頭走到哪裡跟到哪裡,可愛死了。
陸珣聽了隻覺得:煩死了。
黏他煩,黏他老婆更煩 。
……好像跑題了。
開岔思想全部收回,陸珣冷靜的笑了笑。
他凝望著水麵上的倒影,腳尖踢塊石頭,泛起漣漪打破了平靜。笑意更加冷沉下來,四兩撥千斤地說:“我知道我想要什麼。”
“沒人比我更知道了。”
底下的貓始終沒能捕到狡黠的魚,暴跳如雷。
宋於秋蹲下去,伸手撈了兩尾小魚。貓高興了,咪咪地蹭他那兩根骨頭棒子似的腳,扒拉著魚大快朵頤。
初冬寂靜無聲,寒風肅殺。
老丈人沒再開口,心思向來藏得深沉。陸珣不太清楚他怎麼想,單單衝著桌麵上不問私底下問的架勢,想來對方還是想給他機會的。
接下來隻剩下行動證明了。
他退出去,門邊偷偷張望好多下的阿汀歪著頭問:“我爸說什麼啦?這麼久。”
陸珣懶散:“說你太麻煩了,讓我快點打包帶走,給你們家省點事情。“
“騙人。”
阿汀轉頭看看時間,一點半了。
陸珣要走 ,當然她送。
剛出門便是一陣冷風呼嘯而過,吹得細皮白肉全泛紅。阿汀縮縮脖子,讓他停會兒,噠噠噠跑回房間去拿織好的圍巾。
黑色的,毛線柔軟絨絨,陣腳細密整齊。
有那麼點定情信物的感覺嘛。
陸珣心情愉悅的垂下腦袋,像大型狗狗討要摸摸的姿勢。
阿汀忍不住摸兩把毛茸茸的腦袋,一雙烏黑分明的杏仁眼彎起來,微微踮腳給他裹圍巾。順便提起來:“下周五過冬至,你過來吃湯圓嗎?”
下周五啊。
陸珣算算日子,“有點事,儘量吧。”
“當老板真辛苦。”
她有板有眼地發表同情:“節日都不能休息哦。”
“既然這麼辛苦。”
陸珣再往下低頭:“多親兩下安慰下?”
“你怎麼都親不完的……”
眼看著他壓過來,小姑娘機智從身旁鑽走。隻是完全沒溜出去兩步,手臂就被牢牢圈住。
陸珣的手沿著線路滑下來,握住紅通通的指尖。冰冰涼涼的,順勢塞進自己口袋裡。
“多穿點衣服。”
他說著,拉起連帽衛衣的帽子便是一扣。
阿汀搖晃搖晃腦袋,扒拉著亂糟糟的碎發解釋:“沒有風的時候不冷,現在是出來被風吹得,才有點冷的。”
“那是我的錯了?”
她笑,小雞啄米式點頭:“就是就是。”
陸珣又把帽子扣回去:“戴著。”
“這樣我就看不到路了。”
阿汀抬起頭,給他看看僅能露出來的下半張臉。白瓷般的膚色,下巴溜尖兒。
臉頰邊上有點嬰兒肉,陸珣伸出兩根指頭推了推捏了捏。不顧反抗追著玩弄兩下,“瘦了。”
“沒有。”
在醫院裡還養胖了呢。
“瘦了。”
“沒有。”
“我說瘦了就瘦了。”
那你真的很□□哦。
阿汀又無奈又好笑:“真的沒有……”
“再狡辯親十下。”
“……”
威脅意味濃濃,不用看都知道他在眯眼睛。
這個昏君不光□□還搞嚴酷刑罰。
很容易被推翻的,小朋友們不要學。
阿汀放棄抗爭。帽子裡沾了點貓毛的樣子,蹭的臉頰癢癢的。她伸手去拿,這回又被捏住。
非常不講道理的昏君說:“拿掉二十下。”
“你……”
昏君打斷:“下次再瘦親三十下。”
阿汀:“……”
聽說過皮膚饑渴症這種毛病,難道世界上還有親吻饑渴症這種存在嗎?
陸珣肯定病入膏肓了。
阿汀皺皺鼻子,隻能跟著他走。
稍微體驗了把盲人的感覺,小小的前院變得陌生起來。腳下細微的紋路起伏被放大,呼呼作響的風吹得枝椏簌簌搖晃,有片葉子刮過手背,空氣冷但有種沉澱下來的清淨。
那個人的手是燙的。
掌心很厚,皮膚粗糙帶著繭子。手指骨細長細長,提醒她抬腳跨門檻的聲線低磁。
走到門口了啊。
阿汀往上吹了口氣,帽子浮起來一瞬。短暫視線釋放的時候,依稀能夠看到他的下巴。
又吹口氣。
再吹口氣。
樂此不疲玩著,陸珣站在那兒看,大有‘我看你個幼稚鬼什麼時候玩膩’的架勢。
“抱抱吧。”
大白天不該黏黏糊糊的,阿汀腦子裡這樣想。
然而下個瞬間轉念,反正我看不到,反正眼前是黑的,抱抱又有什麼關係。
反正他是陸女婿。
反正以後我是陸太太。
從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到肉麻的理直氣壯,小姑娘往溫暖的懷裡鑽,指尖搭在他的後腰上。
“周五來吃湯圓吧……”
還念念不忘呢。
陸珣笑:“這邊沒這習慣。”
“我知道。”
靜靜抱會兒,她輕輕地說:“可是我們村子裡有。前幾年到冬天的時候,我總在想,你在彆的地方冷不冷,有沒有湯圓吃。”
“我特彆怕你餓,怕生病沒人管你……”
那種心情猶如在最難過的時候碰巧又吃了顆最酸的酸梅。那滋味太難忘記,連想起來,都是無邊孤獨清冷湧來。
因為不知道你在哪裡。
因為不知道你好不好。
我喜歡的人丟在不知名角落,生死不明。
稀裡糊塗的紅了眼睛,阿汀語帶哽咽。
陸珣抱緊她,再緊點,終是寵溺地答應:“好了知道了,不來是狗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