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彆……”
一塊魚排塞進嘴裡,老爹超凶:“閉嘴吃你的!”
服了你的老癩皮。
徐克己暫時放棄追上去,心想讓陸珣靜靜,也許更好。
這個念頭產生沒兩分鐘,一個神色肅穆的老人匆匆走進門來,手掌搭上他的肩。
徐克己瞧見來人有些驚訝,“易叔?”
陸家地位不輕的老管家壓低聲音,“老爺子在隔壁發脾氣,你去勸勸。”
“好。”
徐克己快速起身,走到隔壁去,情況比想象的還糟糕點。
門外不少嘰嘰咕咕的人,門裡砸了滿地的花瓶,連拐杖都遠遠丟到一邊。
以老爺子喜怒不愛外露的性情來說,這算天崩地裂發洪水了。
棘手。
徐克己繞開瓷片走進去,輕輕掩上門。
老爺子閉目眼神,耳朵過分靈光,不睜眼地開口說:“給你說中了。”
語帶不屑:“我還以為他能忍到我斷氣的時候再翻臉,讓我死不瞑目。沒想到這麼快壓不住脾氣,沒用的東西。”
誒嘿猜準了。
徐克己腹誹:陸珣本來打算這麼乾來著,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他非常喜歡。你們父子倆仇敵歸仇敵,還挺了解對方的嘛。
這話說出來隻怕真的兩麵不是人,要被打成豬頭。
他謹慎地接話:“其實今天這事往好處想……燒個賬本總好過關鍵時候丟下攤子就走。既然他不是真心要發揚陸家,您正好及時止損,放了他去——”
“放?”
老爺子倏忽睜開眼,老狼一樣犀利的目光,“我花多少功夫養出來的人,說放就放?”
嗯……
您這不是管不住了麼。
鑒於自己夾心餅乾的立場,徐克己隻能委婉委婉再委婉。
“主要他心不在這塊,您就算逼著他接手,誰說的好他以後怎麼處置?”
老爺子目光唰一下移過來,“你是覺得我老了,管不住他了?”
昧著良心回答:“沒那回事。”
對方話鋒突轉:“他還跟那個宋家小丫頭來往?”
要回答麼。
不要麼。
麵前是老徐欠下的債,背後是發放工錢的大老板。徐克己呼出口氣,“他們可能……好事不遠了。您看陸珣擺明收心了,不想在這邊折騰了,不如……”好聚好散怎麼樣?
“收心。”
陸京佑冷笑:“我還沒死,有的是法子管他。他沒了陸家算什麼東西,區區個小丫頭,我想弄來就弄——”
誒誒誒,講這種違法話題就不好了。
富有職業道德的徐律師正經起來,毅然打斷:“我勸您彆動宋小姐,不然有個好歹損失。您彆怪我說話太直白,我隻擔心陸珣鬨起來,您連棺材都沒法好好進。真的。”
陸京佑年紀大了最不喜歡死、棺材之類的字眼,聞言厭厭給他個眼角,“你膽子不小,到底站到他那邊去了。還是在他身邊待久,找死的毛病傳上了?”
“收錢辦事天經地義。”
徐律師笑笑,聲調漸低:“之前是您讓我幫著他,緊要關頭拉他兩把,免得他過了線。想來您也知道,他這人這脾氣張狂過頭,橫衝直撞起來根本不顧家法國法。”
“您要求的事我辦到了,隻是說實話,我覺得現在情況更糟了。”
他心情複雜地停下話語,陸京佑眉頭緊鎖:“他乾什麼了?”
“沒乾什麼。非要說非要查,他手上還是乾淨的。”
徐克己沉吟,邊彎腰去撿腳邊的拐杖:“不過您多半不知道,他前段時間把酗酒家暴的年輕夫妻丟在同個監獄裡,無限量供應酒,還讓彆人彆攔著夫妻倆打鬥。最後那女人死了,男的在監獄裡沒待多久也廢。上個月有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女孩找他要東西,威脅他,這會兒不知道被丟在哪個荒郊野嶺裡,是死是活。”
“就月初,有個姓吳的跳河自殺,是他逼著看著那人跳下去的。”
“……都是什麼人。”
陸京佑蓋著的眼皮顫動,語調保持不變。
“重點不是什麼人,而是——”
徐克己笑容轉苦:“陸珣已經自有辦法處置人,不過線,不親自出手,不留下丁點把柄。像他這樣聰明的人起壞心乾壞事,鑽法律的漏洞,是我們這些律師最怕的。”
“要是拿招數來對付您對付您家裡那些……我說話直,他們關係很差。要是您惹火他,之後丟下爛攤子就走,恐怕不光是燒本子敗陸家那點事。”
“……”陸京佑再次合上眼皮,眼珠在下頭輕悄滾動。
似乎開始動搖了?
徐克己抓住機會再接再厲,“我了解他,麵上六親不認的擺臭臉,骨子裡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前幾天還高高興興上宋家門做女婿,他們小兩口事情都快定了,好不容易要收手。您又何必抓著不放?”
“就像養老虎養狼之類的,要麼永遠關在裡頭,要麼放出來彆讓碰血肉。但您非要他那股狠勁兒,窩裡爭來鬥去確實逼出那勁了。但您是不是該想想,沒有籠子鞭子懲罰,沒有血肉獎賞,您還能用什麼來栓住個野東西?是不是這個理?”
邊說邊後悔。
不該當律師,這頂呱呱的口才不搞歪門邪道可惜了。
陸京佑良久不語,或許需要時間思考清楚。
親愛的陸老板我隻能為你做到這裡,希望你以後用紅包獎勵我。
徐克己輕手輕腳放下拐杖,轉身要走的時候,門被推開。
“爸!”
頭發散亂的陸菲然衝進來,齜目欲裂,印堂發黑,這不是傳說中近期必有血光之災的麵相麼?
徐律師:搞不好我看麵相也不錯哦?
陸京佑拉開點眼皮,又不耐煩地合上,冷酷無情丟出兩個字:“出去。”
“我不出去,除非你給我個心服口服的理!!”
陸菲然反應激烈。
往常的淡然消失殆儘,她摁著胸口大聲質問:“為什麼給那雜‖種?!給大哥給三哥都成,憑什麼輪到那個小雜‖種,你對得起我媽嗎?”
“滾出去!”
年少時忙著在戰場上摸爬滾打,沒有時間陪伴媳婦。多年之後終於獲得閒暇日子,不到半年老太太絕症病發,短短三月溘然長逝。
這是老爺子深深芥蒂的心事,立即勃然大怒地吼:“滾出去!把她給我拉出去!”
老管家做手勢,門外幾個人高馬大的進來拖人。
進退不得徐律師:我要不要幫把手來著?
“你對不起我媽!你是不是騙她了?”
陸菲然手腳並用的掙紮,不忘狠厲地喊:“你騙所有人!小雜種不是彆的女人鼓搗出來的,壓根就是你在外麵睡出來的!所以你偏心他,你趁媽病了正大光明接他回來接班!放著三哥不理,沒有三哥還有大哥。他們哪裡差給陸珣了?!你這——”
“天天扯老三老大說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打什麼念頭!”
一句話讓她安靜下來。
眼珠子在眼眶裡狐疑地轉動,陸菲然頗為忌憚地刹住動作。故作茫然地反問:“爸你、你在說什麼?我隻想問問您為什麼把陸家交給陸珣,大哥到底差在哪裡?一個不乾不淨的東西上台管家,您擱我們在哪裡?”
說落淚秒落淚,她渾身抖動地啜泣:“我早說過不要選不要選,您那些東西好好留在家裡不行麼?兄妹幾個誰有事誰用點,做什麼非要單給誰?這麼下去我們哪裡來的兄妹情誼,哪裡來的陸家?”
全然‘我為陸家好’的無私狀態,哭得楚楚動人。
陸京佑卻不為所動。
“全部留在家裡讓你用?”
字裡行間帶譏誚,陸菲然泣不成聲:“我沒這個意思,我說的是哥哥姐姐們——”
頂用的兒女養不出來,小聰明的倒不少。陸京佑一口煩躁氣卡在喉嚨,猛然睜開眼:“要不是老三老大耳朵軟疼著你,你會幫他們說話?”
拐杖迎麵甩了過來:“要不是東西到他們手裡遲早變成你的,你有心替他們爭公道?”
“陸菲然,彆以為我老眼昏花不知道。”
他充滿厭惡,想看待徹底的失敗品那樣看她:“當初你媽病重我跟著倒下,是你急火火催你大哥去鄉下接人。也是你給老三出主意讓他跟陸珣對著乾,差點喪命。怎麼著?你以為我兒子死絕走光就能讓你個女兒擺布拿捏了?”
原來都知道。
女人額邊青筋突兀跳動,頭皮發麻,猶如大象懸腳下的阿貓阿狗。
感受到無形的壓力。
“是我。”
索性承認了,她抹掉眼淚坦蕩蕩:“你說誰厲害誰就能當家管事,沒說男女。難道我不帶把就沒得爭不能搶?我敢出手說明我有謀劃,你看透了是看透,他們看不清楚是他們的問題。左右沒人比得上我,小雜種撐死半斤八兩,憑什麼東西給他不給我?”
“如果你非要男人上台麵,那行,至少給我大半。”
“這是你答應的,誰有本事有膽子接,就給誰。”
陸菲然理直氣壯,挺直了腰板。
她自認為除了性彆沒有輸的餘地,陸京佑卻是不屑。
“半張紙都彆想從我這裡要走。”
他說:“誰都行,隻有你不行。”
“為什麼?!”
陸菲然身體僵了一瞬,“就因為我是女的?誰說了女人不能乾大事?要是世上沒有你們這群鼠目寸光重男輕女的家夥,我們女人也能——”
陸京佑不感興趣地打斷她慷慨激昂的講話,冷淡道:“因為你不姓陸。”
誰不姓陸說什麼鬼話?
陸菲然怒極反笑:“我怎麼不姓陸?你剛才還連名帶姓喊我陸——”
“內裡不姓陸,你的心姓陳。”
陳是陸菲然的婆家姓,她結婚沒兩年。
她怔住,耳邊落下蒼老的嫌惡的奚落:“你為個男人要死要活,從國外追到國內,熱臉貼冷屁股非要下嫁。生不出兒女轉頭想用我陸家的東西去賣乖,你不姓陳姓什麼?”
“陳太太。”
陸京佑冷撇嘴角:“彆人喊你陳太太,你就隻記得陳不記得陸,丟人現眼。”
“我……”
心臟絞痛,陸菲然難受地支吾:“我那是……那是……”
陸京佑已然轉開目光,她許久說不個長篇大論,怒而起身。丟下一句“你們男人懂什麼?!你們就會自說自話!”便拔腿推門跑出去。
來也突然,去也突然。
無辜看戲的徐律師乾笑:“我……去看看。”
麵無表情的老管家頷首:“我也去看看,她那性子受不了打擊,容易出事。”
去去去都去。
老爺子拂手:都彆煩我。
他今天元氣大傷又老好多歲,徒添白發。
徐克己轉身出去,問著路找到底下停車道。門童縮著肩膀說,方才有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拎著高跟鞋開車走了。
“麻煩了。”
易叔表情凝重:“這邊下去隻有兩條道,我們分開走。”
“行。”
兩人分道追人,車輛劃過夜色。
陸珣在紅燈前停下。
本來以為飄飄然放下陸家會覺得不過癮,不痛快。結果事實證明,丟開陸家直接過老丈人的關,這下女婿的位置徹底坐死,超強膠水黏上了。
陸老板心情還是很好的。
當下時間六點鐘,回去吃湯圓應該不吃,至少不必做狗。
優哉遊哉想著,紅燈數字慢吞吞的跳。
陸珣側頭瞅瞅那副駕駛座上的粉兔子,伸手扯了扯耳朵,再扯扯耳朵上的小花。
它沒什麼脾氣,乖乖的任蹂任躪。
就是危險駕駛不太好,雖然他車技超級好沒得挑。
陸珣心血來潮傾過身去,給它係安全帶。沒留意到不遠處幽幽停下來的車,陸菲然指甲嵌入方向盤,兩排牙齒吱吱磨響。
她緩緩抬起踩住踩車的腳,挪動,往油門死命踩下去。
綠燈。
陸珣滿意地打量著安全帶,剛直起身來,一股猛烈的衝撞力壓過來。
漆黑夜幕下,一輛白色的車衝向遵紀守法的黑色車。
車頭嵌入車腰,拖拉機似的連推帶撲糾纏出去數十米,狠狠撞在路邊偌大的酒店招牌上。車頭車尾噴出大股大股的氣體,鐵板上紅紅綠綠霓虹燈猶在閃爍。
滴答,殷紅的血濺下來。
車裡久久沒有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