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來過夜,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因為下個瞬間大門被咣咣拍響, 一道洪亮聲音穿透門板,鏗鏘有力地大喊:“開門!臭小子我曉得你在裡頭, 不想死趕緊地滾過來開門!”
阿汀側目望去, 雙眼睜得大大, “這是……”
門外回應似的拔高音量:“好你個沒臉沒皮偷雞摸狗的死陸珣, 少給我躲在裡頭裝死不出聲!兩天沒教訓你蹬鼻子上臉了是吧?開門!再不開門老娘讓你吃不了兜著走聽到沒有?!”
這潑天的嗓門狠辣的用詞, 以及地道腔調, 全北通除了堂堂林雪春之外還能有誰?
沒有了。
就是不知道她怎麼找到這裡來。還氣勢洶洶操著興師問罪的語氣, 聽上去猶如捉奸丈母娘。
陸珣揉了把頭發,懶洋洋站直身體要去開門。
阿汀非常不安又非常誠實地攔住他說:“現在去開門的話……感覺你會被打很慘。”
陸珣:“習慣了。”
……聽聽這是人話嗎?
這是多麼雲淡風輕但偉大的思想覺悟!!
阿汀默默鬆開手, 轉身回茶幾上拎東西。
那頭大門剛打開狹小的縫隙,灰頭土臉的貓貓稀裡糊塗擠進來,緊接著一個中年略微發福的林雪春又硬生生擠了進來。
右手叉腰, 左手擰著看門小弟、阿彪的耳朵。她一個人在門邊站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威武霸氣,瞅見自家女兒當即凶凶斥責:“你個死丫頭, 家裡什麼時候買過熊膽給你吃了?沒嫁人的姑娘家居然有膽子上男人的家門,擱幾十年前得給人捆起來浸河裡, 沒人救得住你!”
扭頭再瞅瞅陸珣, 這回破口大罵:“還有你!就你這渾小子花招多, 裝病這玩意兒肯定是你想出來的!不然我好好個女兒, 怎麼學會夥同你說謊、騙人!敢在老娘眼皮……”
林雪春邊說邊瞟眼珠子, 找不著雞毛撣子代替物, 一怒之下脫了鞋抽:“敢在老娘眼皮子底下搞花樣,騙我說生病住院!住院、探病,他奶奶的姑娘瓜女給我躲這兒來瞎胡鬨!”
“我沒……”
陸珣開口話沒說完,首先迎來正麵的鞋底。
意識到老丈母娘生出誤會,並且精力旺盛脾氣火爆到暫時聽不下解釋。他明智住口,轉身就跑,順帶扯上反應遲鈍的小姑娘。
“跑?你還有臉跑!”
林雪春腳踩沙發追著抽,“誰都跑不了,今個兒你們叫破喉嚨照樣不好使!不要名聲的小兔崽子們,統統給我過來挨打!!”
阿汀被拖來扯去頭昏眼花,百忙之中抽空回頭解釋:“沒騙你,陸珣沒裝病,他真的……”
“閉嘴!”
同樣被拽得耳朵生疼的阿彪趕忙出聲支援:“我作證我人證,老板他傷得厲害。”
“你也給我閉嘴!”
林雪春怒極冷笑:“你拿他的工錢當然幫他說話!沒騙我沒裝病,好好醫院不住怎麼來這兒?一個說著探病能探到這兒?!”
繼續追著打。
客廳廚房跑兩三圈,貓張牙舞爪加入遊戲。幾個人折騰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在陸珣眼疾手快,趁著林雪春不注意便迅速閃身進臥室,哢嚓反鎖上大門。
呼。
世界安穩。
阿汀癱坐在地上喘氣,頭發七彎八翹。
倒是陸珣這個有傷在身的人身體素質更好,留有餘地撥撥頭發拍拍背。
林雪春鼻子撞門哇哇大怒,陸珣在混亂之中沉聲問:“誰說我裝病騙人了?”
對方一愣,旋即惡狠狠:“還用說?!”
事情是這樣的:
今天下午天氣不錯,陽光普照。年底世道亂,沒錢過年出來攔路搶劫的人越來越多,因而老宋被一個電話叫走,重新商議草藥運輸道路。
小宋自然還在折騰文章,該死的破文章評完這個獎又搞那個獎,一下要在校刊發表一下要在報紙發表。還有畢業學術文章之類的,林雪春分不清楚。
她隻知道家裡空蕩蕩,男女老少各有事務,連貓都跟隔壁街的野貓約好大打三百個回合,中間模仿狗叫作弊,響聲徹雲霄。
唯獨她林雪春無所事事,猶如退休的孤寡老太婆般,坐在院子裡數雜草數白雲。冷風吹來打個噴嚏,終於善心大發,決定去醫院探望探望未來的暫定的陸女婿,以表新晉丈母娘之儘職儘責,溫和友善。
結果喜聞樂見。
醫院裡前台小姑娘工作效率太高,昨晚拿到陸珣的退院單子,立刻麻利收起住院單。所以林雪春來問的時候,得到‘住院部查無此人’的溫馨回答。
以她的腦回路這樣那樣亂轉,不知怎的就變成陸珣帶壞阿汀。兩個屁大點小孩狗膽包天,夥同阿彪徐律師對她撒謊,以此為借口偷偷摸摸溜出去單獨相處!
前天晚上整晚沒回家!!
現在這會兒指不定躲在哪裡玩!!
簡單粗暴一根筋的大腦越想越是這麼回事兒,老媽子頓時猶如火山爆發,怒衝衝回家。
其次要怪陸珣家住太近。
隔壁的貓陰險狡詐以多欺少,無往不利的貓生平頭回打敗仗,哭唧唧回宋家滿地打滾。
奈何老媽子不懂貓語冷眼旁觀,它太受打擊太委屈了,在這裡受不到安慰,隻好帶著脆弱的玻璃心一路跑回陸家,找自家老大出頭。
林雪春還以為它灰頭土臉還要去打架呢,抬腳跟到這裡。樓下遠遠看到阿彪,明白過來陸珣保準在附近,這便上來逮人。
說來真是好大一通誤會。
阿彪滿頭黑線地解釋,被陸珣隔門喊了聲,猛然想起病曆這回事,三步並作一步下樓回車裡,弄來一大袋小袋。
林雪春半信半疑地翻開病曆本。上頭龍飛鳳舞的字看不懂,不過日期肯定懂。還有那黑乎乎的胸腔片,前段時間住院他們夫妻倆做全身檢查就有這玩意兒,假不了。
看來,大概,確實鬨了場烏龍?
她原地尷尬兩秒,死要麵子不承認,改口道:“甭管你有沒有住院,下午這事就是不行!誰準你們單獨擱房屋裡杵著了?!阿汀你名聲要不要了?!八字沒撇的事情數你膽子大了想上天,結婚過日子你們愛怎麼著怎麼著,沒結婚反正就是——”
“那結婚。”
陸珣很自然丟出三個字,裡外震驚消音。
連蹲坐在門口的貓,都瞪圓眼睛,就差鸚鵡小夥伴光臨現場‘哇哦’一聲以表它的心情。
……好像被始料不及地求婚了。
誒,這算求婚嗎?
八十年代沒有戒指單膝下跪的說法,不過法定年齡多少歲來著?
屋裡小姑娘所有動作停頓,呆乎乎地擦頭看過去,水汪汪的眼眸溫吞吞地開合。
他也驟然湊過來,離她的臉僅一寸距離,眼皮壓得低低。澄澈且漂亮的眼裡有什麼東西,緩慢卻洶湧地衝著她,無聲漫過小腿、胸口的感覺,滾燙地將她包圍。
注視越來越暗沉,陸珣貼耳問:“要結麼?”
阿汀想了想,有些猶豫有些迷糊的撲閃著長睫。
“現在就能結婚了嗎?”
她正兒八經掐指去算,像說個見不得人的秘密似的,手掌掩著嘴巴小小聲說:“十七周歲誒。”
一幅驚奇又好奇的模樣,陸珣要笑死。
想說這年頭上車補票,甚至乾脆不補票的人數不勝數來著,門外林雪春已然回過神,一秒暴躁捶門:“結你個大頭鬼做你的白日夢!開門!少磨磨唧唧的給老娘開門聽到沒有?再不開門我就、就錘爛你這門!!!”
老丈母娘在線炸毛,不外如是。
陸珣手掌搭在門把手上,毫無征兆地側頭親過來。
“我問問。”
硬的牙齒微微咬合住柔軟的唇,他含糊說了聲:“問清楚再說。”
而後打開門,老媽子激動且警覺地拉起女兒的胳膊肘,仿佛防備洪水猛獸般瞪著陸珣。眼角餘光忙著上下檢查小丫頭是否被占便宜。
“喵喵喵喵喵喵喵嗚嗚嗚。”
灰頭土臉的貓找到機會,撲進陸珣懷裡狂哭不止。
被嫌棄地揪起來。
“貓怎麼了?”阿汀問。
“打架輸了唄。”
林雪春沒好氣:“一條街的貓狗全給它趕走了,還橫到隔壁街去。人家那十多頭貓狗能受它一個的欺負?被它們合夥轟回來,在院子裡鬼哭狼嚎個沒完,煩死人。”
那是它們先動手的!它們搞陰謀!
貓渾身黑乎乎的泥巴,委屈巴巴地回個小眼神,手腳並用地比劃著。眼中分明沒有眼淚,但露出了生無可戀的表情,雙手舔舔又揉揉眼,製造出濕漉漉的落魄相兒。
“行了,六點多了咱回家吃飯去。”
沒興趣繼續看下去,林雪春拉著小丫頭的衣領往門外走。
小姑娘抱著包邊倒退邊揮手:“那我走了。”
不忘叮囑:“阿彪,你們記得多吃點,讓陸珣吃藥。”
阿彪摸摸光頭:“……這、就有點難為我了。”
林雪春似乎想起什麼,停下腳步環顧冷清的房屋,再看看冷冰冰的廚房 —— 一看便是不常使用的樣子。不由得皺眉回頭問:“你倆誰能燒菜?”
阿彪搖頭,陸珣搖頭。
貓東瞅瞅西瞧瞧,也搖頭。
“沒問你。”
老媽子呸口,貓癟嘴嗚嗚。
又問:“那你倆上哪兒弄吃的?”
“美食街找找飯館……”阿彪察言觀色的技能突然上線,嘶聲道:“就是年底館子攤子關得差不多,不曉得上哪兒去找清淡補血的夥食。嫂子您是沒見著,前天晚上老板那血少說流了……”
阿彪厚顏無恥地比出一個數字:“兩大缸!”
“您看看這臉色,還有,仔細看起來是不是瘦了兩大圈?那都是流空了的血,猴年狗月能的補回來啊。”
他滿臉的惆悵惋惜,抬手從袋子裡扯出黑色的西裝外套褲子。一股隱淡的味道難以忽視,迎著光線,不少地方斑斑塊塊布著陳了的血。
真不少的樣子。
林雪春狐疑地仔細打量,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真覺得臭小子縮水了?
臉色蒼白的陸珣加之臟兮兮的貓,大年底猶如兩個孤兒坐在地上……
“算了算了。”
素來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女人心軟了,擺著不耐煩的表情,卻揮揮手口氣冷硬道:“算了算了起來收拾東西。”
陸珣沒動,阿彪茫然:“什麼意思?”
她怒:“想不想熱乎飯吃了?!”
“哦哦哦,想想想。”
阿彪忙不迭攙扶自家老板再騰出手照顧貓老大,忍不住笑嘻嘻地問:“還有我的份?”
“……蠢貨。”
林雪春不忍直視,轉頭就走。
“媽。”身旁小丫頭真心實意地說:“謝謝你,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媽媽!”
她嘴角要翹不翹,咬牙切一聲:“謝個屁!我這是為著上回欠的人情,鬼才心疼這麼個混賬玩意兒。反正他生來能折騰,成天折騰,自個兒不傷心自個兒,瞎糟蹋。我疼個屁,我這就是不想你個姑娘家家的在他家裡跑進跑出。再說家裡多兩個不多,少兩個又不少……”
嘰裡呱啦停不住嘴,一番竭儘所能地開脫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