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珣涼颼颼道:“回去燉個貓狗鴛鴦鍋。”
狗尾巴垂下,慫了吧唧縮起來,藏到車座邊上,試圖躲貓貓。
蠢狗就是蠢狗,永遠沒長進。
宿醉頭疼的陸先生很不要臉地斜斜一靠,靠在小姑娘的肩上補覺。
阿汀側目:“頭疼嗎?”
“有點。”
“揉揉太陽穴……”她伸手幫他揉,他扯個抱枕,乾脆靠在腿上享受恰到好處的按摩服務。陸老板想明白了:從今往後的日子他將不遺餘力把握住感冒發燒各種小病小痛小難受的機會。因為一天受傷一天爽,天天受傷天天爽。
“坐穩,開車咯!”
車輛啟動,踏上返程。
房屋花草從窗邊飛逝,依稀傳來村民的告彆祝福。
“走好!”
“開車小心啊!”
“多回來看看!”
他們紮在田地裡,有如不知疲倦地稻草人,揮動的手上套著花花綠綠的毛手套,笑容淳樸。
“我很老很老的時候,應該會想回到日暮村生活的。”
阿汀呢喃著,陸珣懶懶問:“多老?”
“現在還不知道呢……我想想……”
她認認真真思索起來,他閉著眼睛說:“想回就回,我陪你。”
她好輕好輕地嗯一聲,心想所謂一起變老的意思。
就是在死之前,無論去哪裡做什麼都要陪來陪去的吧?
長達半個月的悉心準備之後,宋家紅紅火火地迎來大年夜。
門邊貼上春聯掛燈籠,大門端端正正兩個大胡子門神,黑眼珠仿佛能嚇退所有邪祟年獸。
陸珣與宋敬冬作為為數不多的青壯年,大早上便被使喚來使喚去。
一會兒爬梯子貼福字,一會兒進進出出炮竹買年貨。包餃子、擦窗戶、掃院子,他們業務無邊無際,擴展到後來竟然還要摁著貓貓狗狗洗澡、硬生生在額頭上點個紅點以襯喜氣。
然而貓嫌醜,手腳亂蹭試圖擦掉。
“汪汪!”
傻狗兩眼亮晶晶湊過來幫它舔,自認絕對的善解人意,結果隻受到貓爪五道作為回應。
“喵!”
貓抖抖長毛,轉身跳上院牆舔舔。
狗嘗試好幾回都跳不上去,被迫蹲坐在下頭眼巴巴看著,時不時汪汪兩聲。
“陸珣!”
“冬子!”
魔鬼呼喚又來了,宋敬冬獲得新任務:幫廚。
陸珣獲得任務:哄小孩。
嗬。
哄小孩。
隔壁劉招娣忙得團團轉,來串門的十個月大的劉大寶張開雙手:要抱抱。
陸珣冷漠轉頭裝沒看到。
抱抱!
大寶堅持不懈地張著肉胳膊,兩分鐘過去無人捧場,扁嘴欲哭……
“陸珣!”
老丈母娘隔著窗戶,堪比班主任盯梢般凶道:“大寶讓你抱呢!”
……抱就抱。
陸珣作出生平以來最嫌棄的表情,手腳僵硬地抱起胖小子。
“咿呀!”他扯他頭發。
“彆扯。”
陸珣扯開他的手。
他繼續扯。
“彆扯。”
陸珣繼續扯開他的手。
俗話說事不過三,小屁孩第三次扯頭發,陸珣陰陰冷冷地威脅:“再扯揍你。”
大寶再次扁嘴……
陸珣麵無表情把頭發塞進他手裡:“你扯,閉嘴。”
好的大寶高興了,世界和平。
如此這般出賣尊嚴底線熬到晚上,總算換來一桌豐盛大餐。
貓狗不算,王宋兩家共計八人,外加龍套阿彪徐潔……
“等等!”
蠢蠢欲動的王君筷子一立,扭頭奇怪地問:“徐潔,你為什麼在這?”
是耶,我為什麼在這?
徐潔大腦短路兩秒鐘,旋即理直氣壯地回答:“我就在這要你管!不是說了我老爹出國做生意麼?我家沒人我怎麼不能在這,閉嘴,不要跟我說話,不想理你!”
王君:?
“凶死你。”
她哼哼著,見長輩接二連三地落座,當即笑嘻嘻伸手:“新年快樂,紅包拿來!”
“就知道紅包。”
王媽笑,王爸佯怒:“十八歲了還要紅包,丟不丟人?飯還沒開吃,女孩子家家好意思伸手要錢,以後看你怎麼嫁得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
王君嘚瑟聳肩膀:“反正我出版社過了,我的保準火爆大賣。你們看著吧,明年這個時候我就是王大作家,無數讀者排著隊想給我送禮。”
徐潔大聲:呸。
阿汀看看陸珣,不說話,隻笑著祝福。
宋敬冬閒來無事,笑眯眯地附和:“那明年這個時候我就是工作穩定又沒處挑剔的金龜婿,無數紅娘姑娘排著隊想給我說媒。”
林雪春超大聲地:呸。
“發紅包發紅包,說起這事兒就發了再說。”
林雪春掏出金光燦燦的大紅包,宋敬冬有,阿汀有,王君有,陸珣有。
徐潔阿彪也有,不過她是個誠實人,大咧咧道:“錢不多,圖個喜慶。”
“謝謝阿姨。”
徐潔搖頭晃腦,變著法子換著角度在王君眼前顯擺紅包,嘖嘖感慨道:“啊,紅包!”
“誰沒有似的。”
王君翻白眼:“親你的紅包去吧,我要吃雞腿。”
大小姐立刻跟上:“我也要!那個是我看重的!”
沒有片酬的歡喜冤家營業到大年夜,絕不停歇,大夥兒無奈搖頭。
孩子們熱熱鬨鬨哄搶起來,有自顧自橫掃菜肴的大胃王。有仿佛身處獨立空間,嘰嘰咕咕個沒完的倆小孩,剩下個宋敬冬插足老宋老王的酒局,說說笑笑喝起酒來。
人人穿著新衣服,紅光滿麵,真好。
“雪春,你明年還擺攤子,還是開店?”
兩個媽媽坐在附近,王媽小聲說:“我有個主意不知能不能成……”
“你說。”
“就是放君兒在這念書我不安心,來來去去太不方便,總不能老讓你們接。我琢磨著,要是你有想法開個店,我跟老王能過來搭把手。還有這院子裡另個屋子也空著,不如……”
這話她說得不大確定,謹慎瞧著臉色,補充說明:“不過光是想想,說不準的事。你要有什麼不方便的千萬要說,我這不是看北通怪好的,想讓君兒念完書嫁在北通。又怕娘家不在這,多少讓她受委屈。”
“切,什麼方不方便的,咱們還能說這個?”
林雪春聽完倒是樂得一拍桌:“我咋沒想到這個,果然你腦袋比我好使喚多了。”
“什麼?”
拍桌聲太大,大夥兒不約而同看過來。
“商量事,商量讓你王叔王姨搬來北通。”她滿臉喜滋滋,擺明是樂意的。
“真的?”
王君難以相信地瞪大眼,直直看著自家爹媽:“真的假的?你們來北通?”
“還要商量商量。”
王媽笑著說,話沒封完全,但王君仍然高興地直蹦躂,“耶!要是你們來了北通,我就不用愁過年過節回家了!”
抬頭又道:“爸你以後能天天跟宋叔喝酒了!天天到天亮!”
王爸哈哈笑,王媽無奈搖頭:“……這孩子說什麼瘋話。”
王君嘿嘿直笑,拜她所賜桌麵氣氛再度活躍到頂點,大半個小時下來賓客儘歡。肚皮圓滾滾坐在沙發裡,熱熱鬨鬨地圍看春節聯歡晚會。
陸珣不太習慣這種場合,本能想回避。
抬眼看了看外頭,他起身出去,指尖好似不經意地劃過阿汀的手背。
她回頭,發現他走去屋外。
按捺住性子多坐五分鐘,她作出要去洗手間的樣子,貓手貓腳鑽出門,抬頭望見輕飄飄的雪。
“下雪了。”
年前還問陸珣,北方冬天應該經常下雪,為什麼北通始終沒有下雪。
沒想到雪來得如此猝不及防,阿汀眼睛亮亮的,仿佛千萬星辰閃爍。
她站在屋簷下,伸出雙手去接。
陸珣倚靠在門邊,指尖抹去落在她發梢上的雪點。近乎溫柔安靜。
“你問好結婚年齡了嗎?”
她忽而回頭,歪著腦袋問:“大學畢業能結婚嗎?”
陸珣抬起眼,慢吞吞地說:“太久了。”
“這還久嗎?”
小姑娘艱難地皺皺鼻子:“可是我還要上學誒。”
“結婚不影響上學。”
“爸媽肯定覺得影響……”
阿汀頭腦風暴中:“要不,訂婚?”
陸珣提起點興趣:“搬我那去?”
搖頭搖頭:“我媽肯定不答應的。”
那算了。
逃不開老丈母娘的監控,一切都是白說。
陸女婿自閉地彆過頭去,用後腦勺表達:我不高興了來哄我。
“陸珣。”
她拉拉衣角:“陸珣?”
不理。
“哎呀,過年不能生氣的。”
阿汀拉他拉他,他無動於衷地盤著手。
你看你看真的很難哄誒。
再次瞅瞅裡頭,阿汀踮腳親他下:“氣完沒有?”
“沒得很。”
陸珣非常得寸進尺地說:“再來十下我考慮下。”
……你是跟十下杠上了嗎?
阿汀湊過去連親帶咬,咬得特彆小勁兒。
“好了嗎?”
她歪頭看他,他彆腦袋。
再看,他不緩不慢繼續彆過去。
“彆生氣啦。”
她忽然踮起腳來,小小聲咬耳朵說:“你不生氣,我就超愛你的。”
好輕的聲音,猶如飛鳥掠過水麵般迅速。
但陸老板還是不爭氣地心跳停歇好幾秒,驟然敗下陣來。
“光說沒用,再親下我就信。”
他垂著眼皮,指了指嘴唇
小姑娘咕噥著‘你也太狡詐了吧’,猶猶豫豫踮腳湊過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陣要命的咳嗽聲從頭頂傳來,抬頭,隻見宋敬冬整張臉貼在窗戶上,像個餅。
“哥哥……”
“咳咳咳咳咳咳咳。”
王君貼在隔壁窗戶搶奪注意力。
“咳咳咳咳咳咳。”
還有我還有我!
徐潔貼在窗戶上左右轉動臉盤子,這是個旋轉大餅。
陸珣:……
他背對她們,拉著她仍然要親親,她們便撕心裂肺地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
沙發上的林雪春被吵到,轉頭瞧見三個撅屁股趴在玻璃窗邊的小孩,大喊:“乾什麼你們圍在那裡?有什麼好看的玩意兒?”
“沒有沒有沒有。”
仨小孩笑嘻嘻回過頭來,回到沙發上坐下。
一二三。
林雪春又數了遍,一二三個小孩,腦中警鈴大作。
“阿汀!!”
“陸珣你個死小子去哪了?!還不給我進來看電視!”
“趕緊的滾進來,少給我偷雞摸狗的!”
“聽到沒有!!!”
怒吼震天。
剛要親上的陸女婿無語至極,被小姑娘反牽了手。
“我們進去。”
她笑容明豔燦燦,拉著他往裡走。
“彆以為你躲過去了。”
陸珣心不甘情不願被拖進去,俯身低低道:“記賬了,下次連著利息還。”
“哪有這樣的……”
兩人親親熱熱的樣子落在林雪春眼裡,再次運氣,大喊:“還磨蹭什麼!過來坐下!!!”
“知道啦。”
阿汀笑著揚聲回應:“我們來了。”
陸珣掏掏耳朵,抬腳往裡走。
電視裡正在演小品,沙發前笑得四仰八叉,屋外雪花飄飄。
畫麵好像永遠定格在這裡,又好像沒有。
畢竟餘生還長。
這僅僅是87年的大年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