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慕陽：“估計是我小舅。”他蹙眉, 示意林妍和三寶後退，他把門敞開透透氣。
已經下午四點多，屋子裡沒開燈, 晦暗不清。
韓慕陽摸索著摁開電燈, 冷白的燈光亮起來，一亮一滅, 照著房間裡的一片狼藉跟恐怖片一樣。
韓慕陽舔了舔後槽牙, 陸東升你可真行！
他讓兩人在外麵等會兒，先彆進來，他大步走過去把窗戶全都打開通風。
這房子朝南, 一共兩室, 一間臥室, 一間當客廳，客廳也放在床位, 沒有廚房和衛生間，老筒子樓都是共用的。
此時臥室床上睡著一個高大的男人, 他腿太長耷拉在地上, 因為酒醉和衣躺在床上。
這會兒窗戶被打開，正月的冷空氣南北一對流, 那穿堂風要多強就多強, 一下子把他給凍醒了。
他猛地睜眼, “什麼情況？”
嗓音嘶啞低沉得不正常。
韓慕陽冷笑：“我說小舅，你趁著我不在，就來禍禍我的房子？”
陸東升眯了眯眼，看清是韓慕陽舒了口氣便又躺回去, 他用枕頭蓋著臉，“我不是給你新房的鑰匙了嗎, 你怎麼來這裡。”
韓慕陽：“我喜歡住這裡。”
陸東升睜了睜眼，緩緩坐起來，“你怎麼一個人來了？小女朋友把你甩了？”
韓慕陽：“…………我看是你被人甩了在這裡借酒消愁吧。”
陸東升：“你去金桂花座住吧，那裡都是新的，有獨立廚房和衛生間，能淋浴能泡澡。”
韓慕陽：“你快起來吧，林妍和三寶還在外麵等著呢。”
“真的？”陸東升立刻站起來，四處找自己大衣，卻發現已經揉搓得跟抹布一樣。他尷尬地笑笑，“實在不好意思，給你丟人。”
韓慕陽打開衣櫃，從裡麵找出自己的一件運動夾克，之前留在這裡的，扔給陸東升。
林妍和三寶進了屋裡，看到這場麵也有點扛不住。
三寶小聲對林妍道；“像電視裡看到的啊。”
主人公失戀或者失敗，借酒消愁就這樣式兒的。
林妍點點頭，不小心踢到地上一個易拉罐發出叮咣的聲音。
陸東升已經迅速捯飭完畢，走出來，跟兩人打招呼，他抓抓雞窩一樣的頭發，原本精致的俊容，挺拔的身材，這會兒卻成了個頹廢美人。
“抱歉，讓你們……見笑。”陸東升很不好意思，一把年紀躲起來買個醉居然還被外甥和他女朋友和同學瞅見，實在是丟人。
韓慕陽從櫥櫃裡翻出一個零件把客廳那個一閃一閃的電燈給修好，啟輝器壞了，燈管還能用。
修好燈，韓慕陽又去找拖把、垃圾桶，想把屋裡的酒瓶子、易拉罐、方便麵袋子以及其他垃圾清理一下。
陸東升十分不好意思，摸摸鼻子，“那什麼，陽陽你彆弄了，我找個人來……”
韓慕陽：“大晚上找誰？等人家來我們不如自己收拾。”
讓林妍和三寶看笑話，真是丟臉。
林妍和三寶就一起幫他弄。
韓慕陽不讓林妍動手，他把沙發收拾一下，對林妍道：“你坐會兒。”
陸東升就更內疚，韓慕陽什麼時候對女孩子這麼殷勤過，他擺明就非常在乎這個小女朋友呀。
他道：“你們餓了吧，我們出去吃飯，讓人來收拾衛生。算了，我看你們還是去金桂花座住吧，那裡都是現成的。”
韓慕陽悶聲：“沒事。”
他想住這裡。
雖然屋子裡亂，也隻是地麵東西多並不臟，所以撿走以後把地拖一下就行。
陸東升人前都是精致講究，瀟灑倜儻的，可從來沒出這麼大糗過。他朝林妍笑笑，“妍妍，過年咋樣。”
林妍笑道：“挺好的，小舅你也過年好。”
陸東升：嗬，都跟著叫小舅還不承認呢！他笑道：“好得很，等會兒我們出去吃飯，然後給你們補發紅包。”
林妍、三寶和韓慕陽，他們習慣互相跟對方叫親戚，所以他們自己不覺得如何，陸東升卻仿佛知道不得了的秘密一樣。
幾個人動手很快就把房子收拾利索。
陸東升：“走吧，出去吃飯。”
林妍和三寶就入鄉隨俗，跟著他們走。韓慕陽雖然有點氣陸東升，卻也沒堅持，跟著小舅舅去外麵一個口味不錯的飯館。
麻辣魚、小黃魚、小炒肉、烤肉再加上兩個素菜，幾個人吃得熱乎乎的。
吃過飯天早就黑透了。
陸東升：“陽陽，你這邊也沒那麼多被子，也不方便洗澡，就去那邊吧。你不怕條件差點，妍妍是個女孩子對吧？”
說到林妍，韓慕陽就沒再堅持。
陸東升那套房子是第一期房改政策的產物，是個朝南的三居室，獨立衛生間和廚房，有暖氣，是目前省城戶型和條件最好的一批套房。
陸東升從馬路上截了一輛麵的，四個人一起去他住房那裡。三個房間，主臥次臥和一個小書房，他自己去睡書房的羅漢床，讓韓慕陽和三寶睡主臥大床，林妍自己睡次臥。
新房這裡有煤氣管道，不像老房子要燒爐子或者用煤氣罐，比較安全方便，洗手間還有電熱水器，洗浴就比較方便。
熱水器的熱水有限，還得提前燒好，所以洗澡是要算水量的。
韓慕陽讓林妍先去洗澡，他和三寶看電視，順便和陸東升聊一聊。
“小舅，你不是回首都了嗎？”韓慕陽沒想到他這會兒就回來，還跑去沒人的地方躲著買醉，真夠幼稚的。
陸東升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卻一副不想再提的表情，顧左右而言他地岔過去，“哦，你要的相機買到了，年前太忙忘記，就放在主臥抽屜裡。”
他示意韓慕陽自己去拿。
韓慕陽進屋去把相機捧出來，是一款尼康單反，比他之前那款低端相機要好很多，當然也貴很多。他問道：“小舅，是你送我的，還是我自己花錢買？”
陸東升這會兒連開他玩笑都不敢，畢竟自己才做了糗事，“當然是送你的，你要什麼我能不給你？”
韓慕陽：“沒事，你可以從我分紅裡扣。”
反正他賺錢就是為了花，東西也是錢。
陸東升不但給他買了相機，還有配套的電池、交卷等，說如果縣城衝洗不了這麼專業的可以送到省城洗。
韓慕陽：“沒事，可以的。”
他又問二手電腦的事兒，雖然之前康教授說可以幫他打聽，但是畢竟遠在首都，不是那麼方便。
陸東升：“要實在喜歡，就買台新的也行，今年聯想好像有更新配置，價格還便宜兩千，一萬就夠。要想買東芝的得三萬多。”
三寶聽他倆聊天，嘴巴都閉不上，張口就是一萬三萬的，讓他聽著好像錢沒啥了不起的一樣。可低頭一想，他達達出去換油，一天也就十塊二十塊，過年時候頂多三十，錢還是很難賺的好吧！
韓慕陽：“就算買了電腦，縣城也不能上網，還沒有互聯網服務。”
他去年問過柳傳誌等人，他們廠都沒有配電腦，更沒有互聯網，就連縣政府也還沒有。不過胡雲鵬和彆金海他們都說政府正在交涉這塊，想讓互聯網業務從省市下鄉進縣城。
按照韓慕陽的猜測估計得溝通個兩年吧，99年底能通進去就不錯。
他一邊和陸東升聊天，一邊擺弄相機，這時候林妍洗完澡出來。
屋裡有暖氣熱乎乎的，她就穿著連身的睡裙，一邊擦頭發一邊出來。
韓慕陽把鏡頭對準她，朝她打了個響指，林妍聽見聲音抬頭看他，“哢嚓”一聲，一張毫無防備的照片就被拍下來。
林妍瞳孔收縮，愣了一秒就衝過去，“你怎麼能蓄意拍我醜照！”
韓慕陽：“彆搶，小心膠卷曝光。”
林妍：“相機給我，我給你們拍醜照。”
她剛洗過澡，身上溫熱還帶著濕潤的水汽，洗發膏的清香在周圍彌散開。韓慕陽臉頰慢慢地染上紅暈，耳朵都紅得厲害，他趕緊把相機給她，扭頭對三寶道：“你先去洗澡，留點熱水給我。”
三寶：“那肯定行，我個子矮，費水都比你們少。”
陸東升：“還能這樣？”
林妍拿到相機，跟韓慕陽研究一下，然後就把鏡頭對準陸東升，給他拍了一張側麵照。他輪廓鮮明立體，五官精致，和韓慕陽一樣是俊美型，隻是因為頹廢了兩天，今天也沒來得及收拾，這會兒胡子拉碴的，倒是帶著點頹廢氣息。
她對著韓慕陽，“麻煩你做個鬼臉，我給你拍一張醜照，以後可以用來威脅你。”
韓慕陽有點無奈，“你怎麼突然幼稚起來？”
林妍笑道：“因為你以後肯定會發達很有錢呀，怕你發達了不認我和三寶，所以拍個醜照好威脅你。”
陸東升憋不住擱那兒笑，這倆小情侶怪有意思的，談戀愛都比彆人浪漫。
韓慕陽不給她拍，實在被林妍逼得不行就木著一張臉做僵屍表情。
林妍哢嚓摁下快門，韓慕陽被閃光燈刺得眼睛眨了一下。
林妍和三寶坐火車也乏累，洗過澡聊一會兒，等韓慕陽洗澡出來兩人已經各自回屋睡著。
陸東升還在沙發上坐著，電視機已經關掉，他兩眼仿若望進虛空，神魂不在。
韓慕陽擦擦頭發，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陸總，你真的沒事嗎？”
陸東升回過神來，朝他笑道：“當然沒事，倒是你要加油。”
韓慕陽：“我？”
陸東升回頭聽聽次臥的動靜，然後對韓慕陽道：“你小女朋友是個美人兒，以後肯定追求者眾多，你要是不加油，怕是守不住嘍。”他還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前傾身體拍拍韓慕陽的膝蓋，“我是成年男人的眼光，相信我，有點危機感。”
韓慕陽：“…………”你怕不是有病。
陸東升知道他不服氣：“你覺得自己很優秀，的確，你優秀，可你要知道你以後麵臨的競爭者不隻是你的同齡人，不隻是她的同學，還有社會上的成功人士。”
社會之大，成功者如過江之鯽，優秀者如天上繁星。
韓慕陽嗤了一聲，起身懶懶道：“你彆亂說，讓她誤會。我們可是好朋友。”
說完他就去臥室睡覺。
陸東升聳聳肩，騙誰呢？就你這個從來不搭理女孩子的性子，居然老老實實呆在鄉下讀書，還跑去小縣城開鋪子，這會兒居然把人家領到最珍視的房子去。
你說你們隻是好朋友，你問問誰信啊。
韓慕陽躺在床上還有點納悶，他以前很篤定自己把林妍當救命恩人，後來又覺得她很可愛、聰慧、善良、向上，當好朋友也挺好，然後………
他腦子裡驀地閃過林妍洗過澡從浴室出來的樣子，睡裙下麵露出兩條細白纖長的小腿，俏生生的，她的臉頰被熱水熏得紅撲撲，仿佛擦了胭脂般柔潤嬌豔，一雙清澈明亮的眸子也仿佛籠上氤氳的霧氣，讓她平添神秘感，猶如巫山女神……
韓慕陽你有病！
韓慕陽猛得翻一個身，把那個衣著樸素整潔，一臉教務主任模樣的林妍重新找回來，頗有安全感地舒了口氣，趕緊睡覺。
第二日一早陸東升就去買了早點回來，豆漿油條、葷素包子、還有紅豆湯。
他問問林妍和三寶睡得如何，“陽陽對省城很熟，讓他陪你們，我還有事就失陪了。”
林妍：“舅舅您隻管忙，我們自己會照顧好自己的。”
陸東升又翻出一個零錢罐，“揣著方便坐車。”
好好交代一番，他又對林妍道：“這兩天你們閒逛，回頭我帶你們去商場逛街買衣服吃東西。”
林妍忙說不用，“年前已經幫我們買過好多衣服，麻煩舅舅和溫秘書了。”
陸東升垂下眼睫，“行，你們吃好玩兒好，我先走了。”到了門口，他回頭道：“晚上你們外麵小飯館吃就行，都挺乾淨的，我有事可能不回來，可能很晚。”
林妍朝他擺擺手，陸東升就走了。
吃過早飯，韓慕陽就帶著林妍和三寶去逛景點，有些他去過，有些他以前懶得去，現在帶著相機和兩人居然也逛得津津有味。他覺得主要是因為有三寶，三寶就像相聲搭檔裡那個捧哏，他走到哪裡都要誇一番好看有意思，讓人覺得沒白來一趟。
韓慕陽給他們拍了很多照片，基本都是抓拍的，因為三寶拍照的時候會僵住不動，從臉到手腳全被捆住一樣。林妍也有些不自然，眼神不像平時那麼靈動，所以他都是抓拍的。
他們吃了見過的各種零食，還買了一些沒見過的，冬天的必備零食糖葫蘆更是吃得很歡兒。
韓慕陽拿著相機，就不肯吃糖葫蘆，怕那上麵的糖漿會黏到手上，林妍就舉著喂給他吃。
那邊倆小情侶看見，女的就對梗著脖子身形很板的男朋友道：“你看你，跟木頭一樣，你就不能學學人家？喂我吃糖葫蘆？”
男朋友就把糖葫蘆戳過去，“吃吧。”
女朋友怒：“你想戳死我？你看人家是咋喂的，多體貼！”
男朋友就直愣愣地瞅林妍和韓慕陽，彆扭地學林妍的動作，可他個子高就得彎腰給女朋友喂糖葫蘆吃。
那邊林妍都囧了，還待這樣的呢？
上午兩個景點，下午再逛城裡古色古香的街道，傍晚時分回家。
韓慕陽說在外麵吃，林妍卻建議去買菜，邊上就有菜場，什麼都有。不管什麼時候外麵吃飯都貴，現在也不例外，尤其大城市。就一盤炒土豆絲都要兩塊多，自己買個土豆才兩毛錢，更不用說肉菜。
林妍本來就很會做飯，隻是在家裡懶得做，三寶則學會燉肉，韓慕陽雖然不會但是他學習能力強，切菜尤其工整。
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有個台正在播今年新劇《水滸傳》，慷慨激昂的歌聲非常吸引人，“大河向東流哇，天上的星星參北鬥哇……”。
三寶特彆喜歡看這個電視，可是在家裡看不到。
這時候鄉下還沒裝有線，信號關係他們隻能收本市有限幾個台，地方台自然不會第一時間放熱播劇，都要等幾輪播過去以後再放。
吃完飯三寶去刷碗，一邊刷一邊學唱那首歌，雖然多半不在調上卻唱得非常投入。
韓慕陽正檢查相機，“回頭去音像店逛逛，要是有碟片可以買回家去看。”
他看膠卷還差幾張拍完，索性對著林妍都給拍了，他們這一天拍完兩個膠卷，明天出去就得裝新的。
林妍：“你拍什麼了拍這麼多，彆浪費，衝洗照片很貴的。”
韓慕陽：“不是你說賺錢就是花的嗎？有兩家店頂著，你拍個照還摳搜什麼？”
林妍：“攢著買房呀。你多攢點錢，以後回首都買個房。你不是說按照研究的曲線，房價會越來越貴，大家會買自己的房子嗎？那當然提前買了好啊。”
韓慕陽：“房價的確會貴，因為現在各單位開始不分福利房，單位和員工的集資房也開始房改歸個人買斷。要是放開這個那房市也會變成市場經濟，到時候自然要符合市場經濟的規律。”
這樣的結果就是漲，大漲特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