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蹤而來的竊水賊眼看著就有關門打狗甕中捉鱉的機會, 卻沒急著衝上去, 反而遲疑的停在完全失去原有功能的石門前一米處, 仿佛忌憚著什麼似的, 抱著團的原地亂轉, 畏畏縮縮, 不敢上前。
地下暗室的裝修風格, 以石門為界，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前麵的蛇池與浮雕還能歸納為陰森奇異但是難掩簡陋的範圍內, 到了這裡，簡陋就瞬間升格, 變成了濃豔與華麗。
鋪在桌椅，地板上的紅色絲綢，像是流動的紅色鮮血。
最高處的大理石寶座上，懶洋洋的斜倚著一名體態婀娜, 鼻子以下全被遮住的黑衣美人。
她的服裝與外間的竊水賊乍看是同款, 但仔細分辨，就能發現上衣短的恰到好處, 縫隙間能隱約看見一截白玉似的小腰, 長褲改成了九分褲，指甲都塗成黑色的玲瓏小腳上沒有穿鞋——謝孟筠大概能理解對方為啥把房間裡哪哪都鋪著布幔的原因。
【係統】竊水賊首領：負責指揮風沙堡附近竊水賊的團隊首領, 似乎有著不一般的過去, 八十級。
單刷……八十級boss？
當時坑的他們差點在洞穴裡折戟沉沙的毒蛟王是多少級來著？
難怪後麵的竊水賊精英都不肯進來, 謝孟筠覺得如果對方有智能的話, 看自己的眼神, 大概就像是看著一具連焚化爐都不用進，已然在大自然中塵歸塵土歸土的徹底死透了的屍體。
謝孟筠用留戀的眼神看著身後的石門，琢磨著現在滾去去跟竊水賊精英們重新發生親密的肢體接觸還來不來的及，最後阻止她的不是理智，而是“連牆都沒了我出去boss很可能會跟著我出去”的憂慮。
遊戲並沒有規定說不穿鞋的女boss就隻能在房間裡待到死，畢竟“足不沾地”這句話在武俠背景下，大概率不是用作形容人步伐輕盈的誇張修飾，但是對於輕功修為的寫實型描述。
竊水賊首領：“我以為你來這裡的狀態，應該是躺著被抬進來，而不是自己主動破牆而入。”
她的聲音倒還鎮定客氣，但身為boss，能夠和玩家交流本身就是“她實力絕對超強”的特征，畢竟上來就開大的都是炮灰，越牛逼的反派boss，越要遵循打架前必須跟主角團隊叨逼叨的碎嘴鐵律，好給原本砧板上待宰羔羊留下足夠的翻盤時間，實在翻不了盤的就開啟回憶殺，強行破綻一波，再再翻不了盤，作者們也隻能祭出“大愛無疆”的終極殺器，用主角的美好品質來觸動boss們柔軟的心腸然，接著在上麵拚命蹦迪，敵對雙方直接從戰場上互相和解然後歡天喜地直接送入洞房也不是沒可能的……
不過能有特殊待遇的從來都是龍真主角傲天，而不是上來送菜的路人甲，或是某些劍走偏鋒的虐主流裡，字裡行間連標點符號都充滿了創作者的惡意，讓人懷疑裡麵的人物肯定是從垃圾桶撿回來的，哪怕出門買包子都能被從天而降的鳥屎擊中的倒黴催型主角。
麵對巨大威脅，謝孟筠走馬燈似的抓緊時間回顧平生，然後開始對自己的身份定位表示懷疑。
竊水賊首領不知道謝孟筠腦海裡都轉著些什麼，如果知道的話，大概在“送入洞房”這一截就放棄了綁架的計劃，改為將謝孟筠當場捶進土裡。
“你怎麼不說話，嚇傻了？”
分心二用並不影響謝孟筠回話，就像在學生時代埋頭寫作業時也能準確把握電視劇的情節脈絡那樣：“不，我隻是在想自己為什麼會有被選中改裝的榮幸。”
竊水賊首領笑笑，倒是給了解釋：“雖然沒什麼硬性標準，但就個人偏好而言，我還是比較想扮女孩子。”
得到答案的謝孟筠開始思考就此投訴遊戲公司對玩家性彆歧視，成功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竊水賊首領打量她一番，補充：“哪怕是像你這樣平凡的女孩子也很好，起碼不引人注意。”
謝孟筠頓了頓，一把將臉上的無麵麵具摘了下來。
竊水賊首領：“……你還是戴上吧，看著更醜了。”
“……”
被羞辱了顏值的謝孟筠額角上的青筋狠狠蹦了兩下，深吸一口氣，然後儘可能平心靜氣的開口：“個人建議，你可以抽時間多去地麵走走，長期待在光線昏暗的地下對視力的傷害還是很大的。”
竊水賊首領點頭，從善如流：“我把你放倒後就上去，你是自己束手就擒，還是讓我動手？”
謝孟筠：“還有彆的選項不？”
竊水賊首領迷人的眼眸彎起，仿佛笑的十分甜美：“當然，介於你成功來到了這裡，我可以給你額外的優待。”
【係統】：恭喜玩家流水繞沙洲觸發隱藏任務“竊水賊首領的殺意”！
“……”
謝孟筠瞪著通訊器裡新跳出來的係統通知，感覺十分想把前麵的“恭喜”從通知欄裡摳掉=_=。
竊水賊首領從寶座上款款走下，腰肢搖曳，身姿曼妙，步步生蓮。
“都是文靜的小姑娘，打打殺殺多不好，我們可以采用斯文點的方式。”
習慣於打打殺殺的女孩子謝孟筠：“……你說。”
竊水賊首領：“我給你倒杯毒酒，如果你喝了沒事的話，可以饒你性命。”
謝孟筠連眉毛都懶得抬：“本來你綁架我的時候，也沒打算要我性命吧？”
竊水賊首領：“人的想法是會變的。”
謝孟筠：“但在質變前，好歹得先積累點量變，不能無緣無故的就平生進退如飆風啊。”
竊水賊首領瞥了她一眼，目光裡滿是“為啥會發生這種質變你心裡就沒點13數嘛”的嘲諷。
謝孟筠想起了在自己劍下慘烈掉的竊水賊精英們，默默抬頭望天。
竊水賊首領：“但你要是不滿的話，可以把條件改成聽我說一個故事。”
“能問下該故事的情節究竟是有多凶殘，才能跟毒酒相提並論嗎？”
竊水賊首領白眼：“不是抵消毒酒，而是你聽完故事的回答能讓我滿意的話，我也能喝你一杯毒酒，這樣豈不公平至極？”
謝孟筠：“……大姐，我是峨眉弟子，不是藥王穀或者南海閣的弟子。”
竊水賊首領理直氣壯：“不然你以為條件為什麼會如此優惠？”
謝孟筠：“=_=|||”
雖然兩人對“公平”的定義完全不同，但考慮到石門外的竊水賊精英們還在虎視眈眈，謝孟筠還是決定先聽故事再說，能拖一秒是一秒，指不定故事講完後，發現自己不見了的夥伴們就能摸索到地下暗室裡，打竊水賊們一個措手不及裡應外合。
抱著對未來的美好期待，謝孟筠在軟墊上坐好，聽竊水賊首領把故事娓娓道來。
在策馬江湖的大背景下，但凡有點轟轟烈烈的大事件，具體時間點都得從現在開始往前倒推上至少十八年。
十八載之前的之前，與眼下的距離大約是二十年左右，兩大邪派的最高領導人都與現在的完全不同，慕容不容名震天下，而南海閣的閣主，也並非玩家們所熟悉的毒手觀音澹台玉露，而是她同胞姐姐，在昆墟宮的記載中，外號為“千麵玉狐”的澹台綺陌。
謝孟筠完全不理解設計人員對於“邪派大佬就非得是複姓”的起名愛好╮(￣_￣)╭。
南海閣能學毒蠱之術，攻擊力也並不遜色於江湖上任何一個以武力值聞名的大門派，澹台綺陌因為天生能模仿旁人嗓音，又善調弄脂粉，行走江湖多年，竟無人能準確說出，她究竟是何形貌，據見過澹台綺陌的江湖俠士說，南海閣主分明沒有化妝，但下次見麵，給人的感覺便以全然不同。
謝孟筠：“這件事證明了江湖上還是直男的比例最多——他們肯定不知道還有一種妝容叫裸妝。”
竊水賊首領：“你先住口，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澹台綺陌很少能碰見不管自己怎麼打扮都能被準確鎖定的人，所以在她第三次碰見了稷下學宮琴字門下宗師端木鐘呂時，對方用“澹台姑娘好”簡單的五個字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謝孟筠：“你不用繼續，聽到這裡，我已經完全能猜到後續的發展。”
竊水賊頓住，然後饒有興致的問：“那你就說說，後麵會發生什麼故事？”
謝孟筠：“按正常的武俠向愛情故事發展定律，尤其是當事人的立場橫跨正邪雙方，通常劇情都會是醬紫——南海閣閣主對名門正派的的俠士一見鐘情，再見傾心，四見非君不嫁……”
竊水賊首領打斷：“那三見呢？”
謝孟筠頓了下，回憶自己剛才說的話，頓時感到了慚愧：“對不住，數數的時候不小跳過了。”
竊水賊首領眼睛睜大：“十以內的數數你都能弄錯？！”
——你這種智商到底是怎麼順利走到風沙堡來的？
謝孟筠感到冤枉：“畢竟平時數數的時候都是從零開始，現在從一開始，總覺得哪裡不對……”
竊水賊首領捂臉不忍直視：“你繼續。”
謝孟筠：“雖然南海閣主愛上了稷下學宮的端木，端木——”
竊水賊首領：“端木鐘呂。”
謝孟筠：“愛上了端木鐘呂，可惜江湖上對於正邪之分非常敏感，名門正派的少俠無法跟邪道美女大佬相愛，所以雖然端木鐘呂對澹台綺陌也有好感，但迫於現實的壓力，兩人隻能遺憾分彆，受了情傷的澹台綺陌回歸門派後，憤怒且哀怨的表示天下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甜言蜜語裡裹的都是耗子藥——她的觀點也直接導致了現在南海閣女性弟子比例遠高於男性弟子的狀況。”
竊水賊首領摸著下巴：“……”
謝孟筠：“我猜的有哪裡不對？”
竊水賊首領：“你的敘述無法解釋為什麼現在的南海閣主換了人。”
謝孟筠：“這當然是因為澹台綺陌回歸門派後，發奮練功想要一雪前恥，但是練功途中走火入魔，不能繼續履行閣主的職責，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走火入魔後性情大變，被不堪忍受的弟子們推翻統治地位。”
竊水賊首領：“…………分手而已，有什麼需要一雪前恥的？”
謝孟筠想了想：“要不然再給端木鐘呂加上個同樣出身名門正派的青梅竹馬來吸引火力，青梅可以是表妹也可以是小師妹，反正都是溫柔嫻淑那一掛的，當然稍微俏皮點也成，總之要跟澹台綺陌形成鮮明的對比，端木鐘呂在跟澹台綺陌分手後，立馬無縫對接上了名門女俠，孤男寡女，雙宿雙/飛，百年好合，將和平分手改成橫刀奪愛的話，這個理由夠一雪前恥了不？”
竊水賊首領不動聲色：“應該足夠了，你是寫的麼？”
謝孟筠咳了兩聲：“感謝你對我創造力和判斷力的肯定，但我在決定成為碼字佬之前，就先一步走上來靠手藝的職業道路。”
竊水賊點頭：“那就行，看來你一時半會還不會因作品無人問津而餓死。”
謝孟筠：“=_=”
謝孟筠：“我具體是那個情節沒猜對？”
竊水賊首領：“你應該問自己那個情節猜對了。”
謝孟筠：“=口=！”
竊水賊首領：“不夠這個故事的確涉及到第三人……”
謝孟筠：“我就知道會有個小師妹！”
竊水賊首領：“是小師弟——端木鐘呂的他兄弟端木鐘宮。”
謝孟筠愣了下，再開口時語氣艱難：“這不怪我，在言情的大環境下，陡然冒出來對純愛骨科年下的cp，我也是需要時間來適應的！”
竊水賊首領嘴角直抽：“你已經適應的很好了——和端木鐘宮有一段孽緣的也是澹台綺陌，不是他哥！”
謝孟筠：“……哦。”
#此男二非彼男二#
#站錯cp的少女你傷不起#
竊水賊首領：“還是由我來說吧，在數次偶遇之後，端木鐘呂就對澹台綺陌生出仰慕之意。”
謝孟筠：“那正邪之分？”
竊水賊首領：“不過是年輕人想談戀愛，有什麼了不起，一般低調點都不會有人願意管你，更何況稷下學宮素行風雅，做不出棒打鴛鴦這種大煞風景之事。”
謝孟筠：“我等著聽後麵的但是。”
竊水賊首領：“但……然而，澹台綺陌對端木鐘呂的好感，倒沒那麼濃烈。”
謝孟筠看著連轉折詞都非得特地跟自己對著乾的八十級boss，對地上包括沈萬三明月夜在內的玩家們的思念，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
沈萬三打了個哆嗦。
明月夜：“幫主你……啊嚏！”
沈萬三搓了搓手：“樹大招風，看來有人在背後罵我們。”
明月夜對迷信的幫主白眼相加：“那你真是小看了自己的拉仇恨能力，這個理論真要能夠處理，平時我們就該一上線就哆嗦，一上線就哆嗦。”
沈萬三想了想：“可能這次在背後罵我們的人在感情上格外充沛。”
明月夜的白眼都快翻到了後腦勺上：“本來我還想扯扯你的臉皮看是不是被人冒充了，現在倒是不必麻煩。”
沈萬三聞言，頓了下，用目光盯住明月夜，然後輕輕伸出手——
“啪！啪！”
第一聲啪是被打開手，第二聲啪則是憤怒的明月夜長老掄胳膊給了對擅自對美女動手動腳的沈幫主一個響亮的耳光。
沈萬三想用手捂臉，奈何手腫的比臉還厲害。
“額幾係想試試李係金滴還係假滴TAT！”
（我隻是想試試你是真的還是假的）
“現在試出來了嗎？”
頂著二師兄臉的沈萬三麵無表情的點頭——絕對是真的，假的肯定沒你這麼殘暴！
明月夜哼了一聲，發泄完怒火之餘，倒也記得履行自己的職責，護著沈萬三在風沙堡中行走。
揚帆濟滄海：“臥槽怎麼又是你？”
沈萬三：“……咱們認識？”
揚帆濟滄海：“我們幫的流水繞沙洲，你不記得了？”
沈萬三目光瞬間警惕起來。
明月夜笑：“原來流水繞沙洲是尊駕的下屬，那明月夜想找機會，好好請教閣下武功。”
揚帆濟滄海納悶：“你覺得我會願意和你打？”
明月夜本來挺理直氣壯，現下被質問的也有點心虛：“不然呢？”
揚帆濟滄海：“貴幫沈幫主經常跟人約架不？”
明月夜：“……”
沈萬三腫著臉也不忘為長老挽尊：“偶爾還是會的。”
揚帆濟滄海：“for example。”
沈萬三：“……不過一般都有明月代替我出戰，連她都打不過的人，沒資格跟我動手。”
揚帆濟滄海點頭：“我也是，同樣的理由，把明月夜換成流水繞沙洲就成。”
沈萬三，明月夜：“……”
工作室代刷號咳了兩聲，抱著眼前的有錢人或許在未來的某一日會照顧自己生意的友善想法，善良的打了個圓場：“兩位也是找人集合呢，那一起走唄，也安全點。”
沈萬三眯起眼，他與謝孟筠熟悉的有限，不能像另外兩人那樣，就算頂著無名麵具也能做出準確判斷。
“沈某記得你們還有一位同伴……”
工作室代刷號：“我們也在找呢，沈幫主知道她在哪不？”
沈萬三：……我要知道了，還想招來試探你們乾嘛？
【係統】玩家泥瑪德被擊殺，遺憾退出武林大會副本，該玩家並非偽裝的竊水賊，請其餘選手繼續努力。
揚帆濟滄海：“你們那邊的？”
沈萬三：“我們這邊的。”
工作室代刷號：“玩家開始浮躁了，擊殺前應該仔細辨認下的。”
沈萬三聳肩：“實力不夠本來就該退場，早走兩步晚走兩步都一樣。”
明月夜驀地停下腳步，秀美微蹙，目光沉凝，嬌靨上似是籠罩了一層寒霜。
沈萬三：“咳，當然世事無絕對，我剛才說的也有偏頗之處……”
明月夜：“你們有沒有聽到有人在長嘯？”
沈萬三：“沒有。”
揚帆濟滄海：“沒注意。”
工作室慚愧：“不好意思我剛剛溜號了。”
明月夜搖搖頭：“算了，外麵風大，估計是聽差了。”
沈萬三：“先彆放棄呀，你說說聲音是從哪兒傳來的，前後還是左右？”
明月夜：“腳底板。”
沈萬三：“……啥？”
明月夜：“也可能是我心靈深處。”
沈萬三：“=_=”
*
隻有門沒有牆的房間裡，謝孟筠正跟著竊水賊首領麵麵相對。
澹台綺陌是絕代佳人，端木鐘呂也生的風度翩翩，俊雅秀美，他擅長撫琴，音韻泠然動人，符合自然之理，幾乎被認定了是學宮中下一代的琴長老，無論武功學識地位，都與南海閣主十分般配，可惜襄王有心，神女無意，澹台綺陌與端木鐘呂相處了不到三個月，因為結識漂亮公子而產生的新鮮熱度就迅速降低，南海閣主不得不承認，對於端木鐘呂這等徹頭徹尾的溫文雅士，她是真心完全不來電╮(￣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