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盛鈺伸手準備拉他。
指尖還沒觸碰到傅裡鄴的背脊,就被後者反手抓在手心裡。
這人背後就跟長了眼睛一般,或者說他其實一直在關注盛鈺的動態,不然反應這麼可能會這麼迅速,說抓就抓住了,還不帶鬆手的。
傅裡鄴終於轉過身體,平躺著,側眸看向盛鈺的手:“做什麼。”
盛鈺無奈說:“你其實可以睡舒服點。躺在那個邊邊角角,半夜我要是睡覺不老實,那還不伸腳一踹,你就滾到地上去了。”
說完,他頓了頓:“你是不是睡不著?”
傅裡鄴鬆開他的手,目光平視著他:“我說我睡不著,你會陪我說話嗎。”
“不會,我真困了。”
盛鈺毫不猶豫說。
講完這話他迅速合眼,不由分說準備睡覺。
這一次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入睡,總是感覺有一道強烈的視線盯在自己的臉上,盛鈺一下子睜開眼,果然捕捉到傅裡鄴來不及收回的視線。
他歎氣說:“彆躲了,我頂多聊十分鐘。十分鐘後真的要睡覺了。你想聊什麼?”
“想聊你拍的電影。”
傅裡鄴極其淺的勾了下唇角,眸子微微亮起,似乎盛鈺願意扛著困意和他聊十分鐘的天,這個小小的事情就可以讓他發自內心的開心。
夜色已深,許多白日可以注意到的神態在黑夜都被隱藏,許多清醒時可以斬釘截鐵拒絕掉的感情,這個時候也格外糾纏不清。
盛鈺不自覺放柔聲音,提起演藝事業,這一塊算是他心中的溫柔港灣。
“電影啊,我拍的片子可多了。有諜戰片,有古代片,有愛情片,有賣座又叫好的高分電影,當然也有踩雷的爛片,你想聊哪種的。”
“情書。”傅裡鄴開口:“你的出道作品。”
盛鈺疑惑看他一眼:“剛剛常暮兒不是說過這個電影了,說來說去都是一樣的東西。”
“可我想聽你說。”
盛鈺愣了一下,心說行吧。
這個電影是十年以前拍的,他一般不會回頭看自己拍的片子,太過羞恥。但《情書》這部片子不一樣,這個電影對他來講就像是深入穀底後拉他上去的繩索,算是救贖一般的存在。
所以情節記得也就格外清晰。
“其實這個故事還蠻簡單的,說懸疑也不算太懸疑,但這絕對不是一部愛情片。”
他將自己代入成給幼兒園寶寶講故事的大哥哥,再度放柔了聲音:“故事的開始是女主愛上了校園裡的溫柔學長,也就是我飾演的小少爺。”
“她努力追逐小少爺的步伐,將自己變成更加優秀的存在。整個高中三年時間,她無數次對小少爺表達喜愛,就跟純情校園劇一樣追逐小少爺。然而小少爺卻總是一改溫柔的常態,無數次嚴厲的拒絕她,聲明兩人絕無可能。”
傅裡鄴點頭說:“拒絕的好。”
“……”
盛鈺看他一眼,懶得理會,接著講述:“女主也是個狠人。她家境也好,和小少爺算是門當戶對,得不到小少爺,她索性聽了家裡的安排,和小少爺的哥哥,也就是男主搞了一個家族聯姻。”
“做你嫂子,近水樓台?”
“……你能不能彆老是吐槽。而且分清演員和角色,她是想搞嫂子文學,但她想得到的是小少爺,那是個電影裡的人物,不是作為演員的我。”
“好,你繼續。”
盛鈺醞釀了一會,氣悶說:“我剛剛講到了哪裡。”
“這個女人賊心不死,竟然要做你嫂子。”
“……”
憋下想打傅裡鄴的心,他繼續說:
“嫁給小少爺的哥哥以後,兩人相處也算是融洽,沒有感情與床/笫聯係,一直都相敬如賓。可是後來,女主漸漸發現家族裡許多人都在針對哥哥,想儘一切辦法去迫害他,並且這些人都在擁護著小少爺。遺產隻有一份,繼承人也隻能是一個,女主不愛哥哥,自然冷眼旁觀。如果不是這些人之後一個接著一個的離奇死亡,她很有可能會一直旁觀下去,冷眼看著哥哥倒台。”
盛鈺頓了一下,發現這一次傅裡鄴出奇的沒有說話,而是皺著眉,像是深思什麼。
也是,這人也是個大家族出來的。
當時在鏡子神明那裡還看見了一個和他長得很像的青年殺小孩,他衝上去和青年拉鋸戰,企圖救下小孩。這些都是傅裡鄴隱藏極深的傷疤,也許類似情書劇情的事情他現實裡甚至經曆過。
想到這裡,盛鈺說劇情的時候下意識略去一些不太光明的細節,生怕戳到這人的傷心事。
“想害哥哥的人都死了,女主第一個懷疑對象就是哥哥。她私下裡聯係小少爺,想要幫助小少爺,誰知道對方根本不放在心上,反倒笑著安慰她:哥哥是很好的人,他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女主一聽,覺得小少爺簡直就是個入了狼圈的小羔羊,她當然要保護自己的白月光初戀。後來她私下裡偷偷查案,過程中撞上了同樣在偷偷查案的哥哥,兩人對了一下手裡的證據,最後發現一個非常可怕的事實。”
說到這裡,盛鈺嗓音有些乾澀。
看電影的人撕心裂肺,演電影的人更是肝腸寸斷。這部電影演完以後,他足足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走出劇情,回歸現實。
十年過去,再提起這些,他輕描淡寫道:“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同一個人——那就是兩人同樣深深愛護著的小少爺。男主和女主第一個反應當然是不相信,因為小少爺平日給人的印象太好了,就跟天邊的雲朵一樣,溫柔又善良,他連螞蟻都不忍心踩死,怎麼可能去殺活生生的人。再說了,他沒有殺人動機,那些死者的確無數次讓他的哥哥陷入無儘殺機之中,但歸根結底,他們都是為了小少爺好,希望小少爺拿到繼承者的位置。”
傅裡鄴皺眉,啞聲說:“有殺人動機。”
這一次輪到盛鈺疑惑了,扭頭看了看傅裡鄴,發現他終於不是害羞的臉紅,取而代之的是蒼白,臉色和神情都是蒼白無力。
傅裡鄴深吸一口氣,說:“他在為自己的親人報仇。死去的人是在為他好,但這些並不是他想要的,也許他想要的是家庭和睦呢,比較男主是真心喜愛他這個弟弟。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些人是在迫害他,分裂他的家庭。”
“你說的沒錯,這就是小少爺的殺人動機。”
盛鈺驚歎於傅裡鄴的敏銳感知,回憶了一下之後的劇情:“查明了凶手後,女主主張包庇小少爺,甚至成為幫凶。哥哥卻覺得這件事情應該到此為止,不能有更多的人成為犧牲品,明天一早,就應該把凶手送上警/局。兩人在屋裡對話,對線,這些一直都在小少爺的掌控之中,聽到這裡,他情緒決堤。”
說到這裡,盛鈺有些唏噓:“導演給我講戲,讓我理解這個角色這個時候的情感。我代入的想了一下,女主愛我,但她愛的是一個虛假的表象,不過是一個天邊的雲,一場暴風雨就能剿滅雲,將其染黑,而她愛的從來都是白雲。我承擔不了她的愛,更接受不了哥哥為了一些殺人未遂的凶手放棄我。大義滅親聽起來輕輕鬆鬆三觀正,但是切實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還是讓人難以接受。與其讓他們難做,不如給所有人留一份薄麵,提前做出選擇。”
“那個夜晚,小少爺自/殺了。死前滿心以為最親近的兩人拋棄了自己,帶著對自己的唾棄與贖罪般的悲傷,放了滿滿一浴缸的血。”
傅裡鄴問:“男女主呢?”
盛鈺笑了一聲,眼睫微顫:“這就是我榮獲國民初戀的原因,這個稱號一開始其實有調侃意味,後來才莫名發展成稱讚。夜裡,小少爺自殺的時候,鏡頭給了女主,她為了小少爺去殺哥哥,卻沒有找到人,你猜為什麼?”
沒有等傅裡鄴回答,盛鈺說:“說好了天一亮就交出凶手,夜裡哥哥就去警/局自首了,他想替罪。他們其實都沒有拋棄小少爺,是他自己拋棄了自己,至此數年,小少爺成為男女主的意難平,同樣也成為了觀眾心裡的意難平。”
白駒過隙,男女主容顏老去。翻開記憶的篇章,少年依然笑的溫和,並且永遠年輕。
傅裡鄴簡單點評了一下:“三觀不正。”
盛鈺笑出了聲音,這下子他看傅裡鄴簡直跟看到了親人一樣,連忙點頭說:“終於找到和我想法差不多的人了。螞蟻都不敢殺的人生生逼著自己害死了那麼多人,他要是不下手,哥哥就會被害死。雖然這個角色是我演的,雖然我也可憐小少爺,但他就是殺了人,結局不可能會有多好。”
說著,盛鈺自己都覺得好笑:“剛剛常暮兒講的話你就彆聽了,導演根本沒說小少爺是初戀一般的意象。哪家的初戀這麼厲害,還會殺人啊。他一直都說這個角色是一個反派,是觀眾自己三觀全都跟著五官跑,非要在懸疑片裡找溫情,還硬生生把自己感動了十多年。他也很無奈。”
聊了這麼久,恰恰好十分鐘左右。
盛鈺合眼:“不聊了,明天珍妮不是要專門針對我麼。比起小少爺,這個更讓我傷心。”
“我在的話她傷不了你。”
傅裡鄴悶笑了兩聲,這次主動側身對著盛鈺:“電影有一個點,我的想法和你不一樣。”
“什麼點?”
“那個女人雖然想當你嫂子,但她的愛並不虛假。白雲是人群裡看了一眼,驚豔了時光。黑雲是冷卻了熱情,溫柔餘下的歲月。拋去這個歪到無邊無際的三觀,她的愛很純粹。”
盛鈺遲疑了一會,說:“其實我演的時候也挺不理解的,弄不清小少爺對女主到底是什麼感情。也弄不清女主到底愛小少爺什麼,一開始喜歡的是他的溫柔,後來溫柔表象撕開,底下全是爛到發慌的陰暗麵,她願意為這樣的小少爺,去殺男主,我覺得這種愛很扭曲。”
傅裡鄴沒有繼續討論這個問題,反而小聲的問:“如果走近我,發現撕開表象後也是爛到發慌的陰暗麵。那你會喜歡我嗎?”
“你撕不撕我都不會喜歡你。”
盛鈺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開口:“這份愛到底虛不虛假,你回去看一下電影,再來說。”
他說的是電影,也是他們之間。
然而傅裡鄴明顯沒有聽懂他的意思,很真情實感的問:“電影裡有沒有吻戲。”
其實是沒有的,但盛鈺看到他那個表情就心裡發笑,他點頭:“有啊。”
電影裡其他人有吻戲,他也不算說謊。
傅裡鄴背過身,再一次拿背對著他,冷笑一聲暗自生氣,說:“那我不看了。”
盛鈺沒回話,閉上眼。
過了一下,旁邊的人動了動脖子,也不知道剛剛這人自己在那邊做了多少心裡建設,現在估計是退了一步,降低了心理防線。
傅裡鄴又扭頭,麵無表情,語氣卻隱隱約約透著一股子苦大仇深:
“吻戲就吻戲。裡麵有床戲嗎?”
“……”
“……”
“沒床戲也沒吻戲。快睡覺!”
“好的。”
迅速回完,傅裡鄴嘴角淺淺勾起。
這一夜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夜已深,天將明,新的危機很快就會如腥風血雨一般來臨,生死決絕刹那之間。
但至少此時此刻,空氣仿佛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