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玩家歡欣鼓舞, 他們高興,他們覺得得救了,他們如蒙大赦。
這些和盛鈺都無關。
他眉頭緊皺, 看著魂火:“還要逃。”
這話一出,傅裡鄴和廖以玫同時轉頭,臉色微沉, 看著那已經被侵蝕到半白的火焰。
蔫蔫的,再也沒有之前的氣焰。
隨著那些白色逐漸擴大, 魂火帶給神明的滋養也愈發稀少。部分神明已經眼下青黑, 動作比平時慢了不少,還有些已經深受反噬。
可想而知,要是讓魂火溜了,神明必定會卷土重來,拚死攔截他們通往生的道路。
紅毛驚慌失措大喊:“不要管魂火了, 梯子都已經出現了,我們還不趕緊走!”
幾乎是他開口的同一個瞬間,傅裡鄴和盛鈺同時上前, 緊緊抓著魂火。將其按在黑箭之上,免得它不受力,直接穿箭而跑。
說起來簡簡單單, 做起來卻痛苦萬分。
盛鈺的手一接觸魂火, 立即燙出了幾個大泡, 整個手掌像是有電鑽在鑽一般, 挖著肉,削著骨, 痛到他眼前一黑。傅裡鄴另一隻手將他摟開, 單手握著魂火, 十分艱難。
魂火仿佛也知道自己再不逃就會徹底了結,臨‘死’之前的反撲十分厲害。攪和的水花四濺,那些水都被燙的咕嚕嚕滾泡泡,周邊海麵升騰起無數蒸汽,一接觸到皮膚就能將皮膚燙紅一大塊。
這一下,在場的人呼吸都有點困難。
往後退了一些,盛鈺剛想叫傅裡鄴走,不要管魂火了。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耳邊傳來廖以玫的聲音:“你是不是還剩一次技能。”
盛鈺愣道:“什麼?”
廖以玫看著魂火,似乎做了一個什麼對她來說也有些艱難的決定。隔了好幾秒之後才說:“你那個掠奪彆人的技能,次數還有沒有剩?”
“還剩一次。”
盛鈺怕時間不夠,不想多談。且看著傅裡鄴手掌被燒的骨骸畢現,他更不想多談了。
混亂間就想上前,拉著傅裡鄴走。耳邊再次傳來廖以玫的聲音:“來掠奪我吧。”
“…………”
盛鈺悚然回眸,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過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
魂火在反撲的同時,神明們也在反撲。那條由遊輪重新組接而成的隧道前,已經有不少神明瘋狂攔截玩家,舉著魂能就要殺。
這個時候如果能掠奪廖以玫的防禦技能,將其的防禦力數以幾倍的擴大,他們一行人就可以暢通無阻的進入隧道。不用擔心在半路遇見反撲神明,再傷及自身。
想到這裡,盛鈺也沒有再猶豫。
他看向廖以玫的頭頂小字,心中默念了一個‘是’。很快,一股強大的能量仿佛穿越千山萬水,與他建立起聯係。
這股能量溫和而潤澤,恍然間抬眼,好像就能看見高山之巔,雲霧繚繞間走來一人。周身彌漫的氣息都是按耐不住,心係天下的溫柔。
盛鈺立即抬手。
從手掌心開始,有一個白色的光環逐漸擴大。這瑩瑩白圈緩慢而溫和的踏遍礁石,籠罩住方圓幾百米的地界,刹那間照亮海域。
不能再耽擱下去。
盛鈺咬牙向前遊了幾米,緊緊拉住傅裡鄴的手臂,被附近的海水燙到聲線顫抖,“快走,快走,我們不要管魂火了!”
後者沒有猶豫,立即收手。
兩人一齊轉身,都遊到五米開外的地方了,回頭看才發現廖以玫壓根就沒有跟上來。她接替傅裡鄴,麵容肅穆的緊按魂火。
盛鈺又往回遊,氣道:“你乾什麼?!”
這邊海域太燙了,整個人像是被甩到了油鍋裡邊,然後駕到最為炎熱的地帶,擺到最為熾熱的火山口,多待一會兒仿佛就能被煮熟。
廖以玫卻好像一點兒都沒感覺熱。她眉眼平靜,看向胖子的方向,說:“你看。”
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胖子正身處於隧道前百米的礁石之上,凶惡無比的舉著食為天,同那些神明殊死相爭。在他的身後,身前,是無數瘋狂往隧道遊的玩家。
他在攔神明,給這些人遊過去的時間。
當然了,光憑胖子一個人肯定是無法阻攔住眾多神明的。
也許是輪船重新組裝的原因,其上的玩家鬼怪,以及神明,甚至連客人都被摔向海裡,一個照麵就與臨死反撲的神明對立上。
不少鬼怪被神明削去頭顱,鮮紅的血液將海水染的赤紅千米,步子卻一點兒都沒有後退。他們阻攔在神明之前,正保護著人類。
絲毫不誇張的說,隻是看一眼,就感覺來到了十八層地獄,看見了世間最為恐怖的景象。
鬼怪們被斬下頭顱,斬下手臂,被神明硬生生扯爛身體。也有鬼怪瘋狂回擊,就算是死,也要在死前狠狠咬掉神明的一塊肉。
他們高高昂著頭,也不知道是衝著哪裡熱淚盈眶,又是愧疚又是熱切的呐喊:
“我們能力低微,地位低下,幫不了王什麼。也隻有現在,用性命給王鋪出一條路。”
“王想保護人類,我們就是您手中最為赤誠的劍!您心之所惡,就是我們劍之所指!”
“恨我資質愚鈍,恨我無法提升,恨不能看王座重建,恨不能與王並肩作戰!”
“為王!”
“為王!!”
“……”
“為了王,所向披靡!!!”
滔天熱切,竟然比被魂火侵蝕過的海還要更加滾燙。這些鬼怪們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他們,即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們有時候傻傻的,但那份赤誠總是讓盛鈺忍不住鼻頭微酸,心中簡直是翻江倒海。
這些都是鬼王的臣民啊。
同樣也是他們最為忠誠的子民。
盛鈺一開始並不是自願接過貪婪王的身份,但這並不妨礙他已經完全代入了這個身份。他總感覺自己好像原本就應該是貪婪,也總感覺鬼怪們不該如此,他們應該在王的庇佑下安然生存,幸福美滿,而不是身涉險境,九死一生。
他不想讓鬼怪們遭受這樣的劫難。
廖以玫輕輕開口:“盛鈺,你去那邊吧。用防護罩隔離開神明,替我護人類同僚,替我守胖子,再替我為我的子民遮風擋雨。”
盛鈺仿佛明白了什麼,咬牙說:“我護他們,可以。但你呢,你又該怎麼辦?”
“我給你看個東西。”
廖以玫看著他,眼眶微紅。
以前遭受再大的磨難,受到再大的苦痛,她從來都沒有低頭放棄過。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露出最為脆弱的一麵。
她好像很怕,看上去快哭了。
深吸一口氣,廖以玫緩緩抬起沒有握住魂火的那隻手,將卡牌亮給麵前的兩人。
視線剛挪到卡牌,盛鈺呼吸就一滯。
就像是明珠蒙塵,本來應該光鮮亮麗的卡牌變得烏黑一片。就連上麵的字跡也無法分辨。
之前在海底盛鈺就注意到不對勁,但他以為是海下沒有光的原因。現在天光破曉,魂火魂能,還有箭光,各種各樣的光輝交相輝映,導致整個海麵亮如白晝,然而這張牌還是一片灰暗。
傅裡鄴一看見那張卡牌,神色就微微一變,下意識將右手掌心藏於身後。他本來就處於較為靠後的位置,因此盛鈺和廖以玫都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沉默幾秒鐘,廖以玫嗓音乾澀道:“我好像已經……失格於我的王位。”
說罷,她又看了一眼胖子的方向。
後者還是在與神明相爭,幾乎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正不斷的咳血。在他身前,是數以萬計的神明,身後更是無數受苦受難的平凡人。
要不是魂火一直被侵蝕,單憑胖子和鬼怪,是絕對攔不下這些死前奮力一搏的神明。
收回視線,廖以玫開口:“隻要魂火被侵蝕乾淨,那些神明就會消失的徹徹底底。現在放它跑,玩家們來不及逃進隧道的。總有人要留下來攔魂火,我學了遊泳,水性變好了,這個人由我來當,最為合適。盛鈺,我從來沒有拜托過你什麼,我、我現在想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
“如果我……你幫我和胖子說,要照顧好自己,善良不是他的錯,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又怎麼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還有,萬一再碰見喜歡的女孩,打牌的時候不要光想著贏,讓一下那個女孩子。時間會證明,他值得被愛,本就應該幸福。”
“這話你自己去和他說啊!”
盛鈺氣血上湧至頭頂,上前拉住廖以玫,想要強行帶著她走。
廖以玫閃身躲避,堅定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你們了解我的,既然已經做了選擇,無論後果怎樣,我都不會後悔。”
頓了頓,她眼角微彎,笑說:“你們倆能不能不要用這種表情看著我。我說的話隻是以防萬一呀,彆忘了我可是能自愈的。大不了等魂火消失,我一個人遊到隧道。沿路神明傷不了我,我可能就比你們晚一點到而已。”
盛鈺終於放棄帶她走,沉著臉說:“你跟我保證,你一定會過來。”
就算不能進隧道升樓,也要活著離開副本。
“好,我向你保證。”
廖以玫重重點頭,隨即看向傅裡鄴,喝道:“快帶他走!”
話音剛落,傅裡鄴拽過盛鈺的手臂,帶著他在洶湧的海浪中向前遊。
離魂火越遠,周身灼熱感就越少。
盛鈺慌亂中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廖以玫。
剛剛談話的時候,廖以玫神色一直如往常般堅定,在他們二人轉身之際卻忽然低頭,倉促的背過身子,胡亂的擦拭眼淚。
見狀,盛鈺心中更為悲切。
這一路幾乎是被傅裡鄴架著往隧道方向而去,遊了近百米他才回神。
所有他經過的地方,白色的防護罩就像它原本的主人所願一般,牢牢將神明阻攔在外。玩家們在死線邊緣存活下來,見到盛鈺過來,宛如看到救星來臨,紛紛崩潰的大哭出聲。
他們跟在盛鈺身後,逐漸形成一個十分龐大的‘軍隊’,跟隨他一同靠近隧道。
玩家們得救了,鬼怪們得救了。
胖子便鬆了一口氣,他已經耗費太多的力氣,到最後也是被盛冬離連拖帶拽到隧道附近。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他愣道:“小美呢?”
盛鈺說:“在攔魂火。”
胖子一驚:“什麼?!”
紅毛剛剛可是圍觀了全程的,他渾身狼狽,哭的也十分狼狽,“你難道沒有發現神明們變得越來越泄力嗎?要不是她攔住魂火,一直在消耗魂火,說不定現在神明們早就借助魂火恢複實力,到時候連這個防護罩都攔不住他們!”
隨著紅毛嘴巴張張合合,胖子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越來越難看。
見狀,紅毛不忍的安慰他:“你也不要太擔心了,她不是能自愈嘛,最差的結果也就是不能爬到上層。而且你看隧道身處。”
胖子沒反應,盛鈺隨著紅毛的話往內看。
那隧道黑漆漆一片,大約百米的地方有一層亮黃色的薄膜,正不斷被湧進去的海水衝刷著。這海水好像在逐漸消耗那層薄膜。
仔細一想,他就懂了。
過往的幾次爬樓,樓梯的凝聚總是需要時間的。這一次的輪船組接卻奇快無比,想來是用黃色薄膜代替了樓梯的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