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居在下方艙室裡的那位大人,您此時是否還在船上呢?”
阿倍仲麻呂的聲音從甲板上傳了過來,千葉轉頭看了過去,尚且年輕的陌生舊識不知道什麼時候清走了甲板上的所有人,此時正環視著四周,試圖找到那位數次出手相助卻不願意露麵的隱居者的存在。
“如果方便的話,還請現身於此吧。”年輕人苦笑道:“有些事情想要當麵和您確認一下。”
“事情非常緊急,關乎於吾等此行究竟能不能成功登上大唐的土地。”
聽到對方這麼說,千葉皺了皺眉,在被這麼多檢非違使盯上的情況下,出現在曆史關鍵人物的麵前並不是什麼好的選擇,然而阿倍仲麻呂臉上的表情非常真切不似作偽,原本隱藏的很好的焦慮此時在臉上完完全全的表露了出來。
千葉看著麵前這個尚且年輕的故人,風華正茂的年紀,卻和他記憶中的老者奇異的重疊在了一起。
到底還是有些區彆的。
這樣的念頭在心底突兀的冒了出來,阿倍仲麻呂和記憶中的不同讓千葉的內心突然浮現出了隱約的不安。
是因為擔心曆史產生了偏差嗎。
千葉慢慢舒展開擰在一起的眉頭,握緊了手裡的千葉長生劍,向前一步踏出了結界。
仿佛是從垂雲之間出現的人物,空氣中浮現出波紋般的漣漪,原本空無一人的甲板上,突然出現了一道修長的身影。
那身影隱藏在迷霧中一般看的不甚清晰,朦朧的光影中站著一個人,隻能看清白金間色的衣物,和垂在衣服上鴉黑的長發。
沒想到對方竟然真會應邀顯現出了身形,和想象中大概是個慈祥和藹的老者的形象完全的不同,以這樣的形象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守護者’,頓時令阿倍仲麻呂怔在了原地。
“有什麼事便說吧。”那聲音低沉冷清,帶著些微的喑啞,隨著海風一起吹進了阿倍仲麻呂的耳鼓中。
“我是阿倍仲麻呂…”他看著眼前有些模糊的人影,原本想要說的話,那些打好的腹稿和組織好的語言長了翅膀一樣離他而去了。
阿倍仲麻呂回過神,慌亂的做了個自我介紹。
千葉看著對方手足無措的表情,甚至因為慌亂臉都開始發紅了,有些好笑的同時卻又隱約的生出幾分遺憾出來。
在大唐,千葉見到阿倍仲麻呂的時候,對方剛剛結束了在大唐數十載的留學生涯,正準備回返家鄉,所以特意前往長歌門和自己的一眾好友告彆。
那時候他所見到的‘晁衡’身姿清臒,風姿疏朗,言談間帶著曆經星霜的沉穩和豁達……和眼前的這個尚未弱冠的青年,除了眉眼之間隱約可見的相似之處,再無半點相同。
再後來,返鄉失敗的阿倍仲麻呂在安史之亂中隨同唐皇一起躲避兵禍,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對方的消息傳來了。
許是千葉落在青年身上的視線太過明顯,也許是其中包含的情緒過於複雜,原本言辭條理清晰的阿倍仲麻呂語氣漸漸的磕絆了起來。
“是在下的話有哪裡不妥嗎?”想到自己正在談論的這個話題,阿倍仲麻呂有些尷尬抿了抿唇。
“沒什麼…”千葉恍然笑了笑:“繼續往下說吧。”
開元初年,一切人力物力彙集於此,大唐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盛世和繁華,四方為之雲動。萬方來朝的同時,也不乏各種宵小之輩隱藏在暗處蠢蠢欲動的窺視著這處繁榮之所。
“也因此,無論是任何前往大唐朝賀或者留學的使團,都不允許有未在記錄的陌生靈能力者進入大唐的國境。”
“僧侶和術士,是不允許輕易入境的。”
而靈能力過盛的外來者,則會從入境開始便被從頭到尾的監視起來。
這也是儘管有實力高深的僧侶或者陰陽師隨行能夠增強航隊的安全,每艘船上隨行的術士能力卻都算不上強的原因。
此時的天皇曾經下達命令,前往大唐的留學生至少要留滿二十年時間,時間不足擅自返回扶桑的遣唐留學者,會被處以重型。
而那些實力高強,已經有了強大的勢力和門生的人,又有幾個願意在被監視的環境下前往陌生的異國生存二十年呢?
阿倍仲麻呂再次苦笑了起來,尷尬以及羞愧的情緒浮現在他年輕俊秀的臉上,麵對著一路保護著航隊的人說出這種話來,讓他感到一種由衷的自責和難堪。
“我們前往遞交的申請登陸的請願書上,並沒有關於您的記載。”聲音裡的愧疚幾乎溢了出來,阿倍仲麻呂頓了頓,語氣艱難的說道:
“如果登陸的時候,您還在隊伍當中的話……”
“那麼整個使團都不會被允許入境。”
這樣等同於直接要求對方離開航隊的話,讓阿倍仲麻呂低下了頭,感到整個人都快燒起來了,一種陌生的情緒摻雜在愧疚之中,讓他感到更加的難堪。
然而他身後還有整個遣唐使團,他的語言不能僅僅代表自己一個人。
阿倍仲麻呂看著身前隱沒在一層淡淡的光影中的人,低聲道:
“所有的船隻,都隻能一直這樣停泊在海上。”